“我总是沉浸在痛苦的潮水中无法自拔,而你,陶醉在我的世界里,待我恍然,才发现你已经离去。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因为没有人会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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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本来我期待着的是缤纷的彩旗和甜美的蛋糕,还有派对。
但是父母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他们说就是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知道我可能有病。
我靠在一个较长的真皮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医生厚厚的镜片后,一双眼睛里黯淡的光泽,好像黑夜里没有月亮的大海,黝黑地泛着凄凉的光。
医生照例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在一张纸上沙沙地快速写着什么。
他拿着一块怀表在眼前晃来晃去,迷迷离离地,越来越恍惚,昏黄。
眼前的世界开始打转,脑海里仿佛响起了一个歌声,一个遥远的,似乎并不属于我的身体的歌声。
它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同一个曲调,怪异的声音像芦笛一样悠扬,飘荡在远方的一片湖底。
我混混沌沌地睡了一觉,医生就说我有病,我觉得可能是他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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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柚很酸,樱花很痛。"那个声音迷迷糊糊地说。
"什么啊,西柚是甜的,樱花是软的。"我反驳。
"西柚很酸,上次我吃它的时候差点掉了牙齿。"那个声音里忽然卷入了几丝悲伤,像很遥远的风,在呼啸。
"我觉得一点都不酸。"我抬了抬眼睛,望着那个声音的来源。
我管它叫做鱼。
鱼是我的朋友。
它很大,就浮在空中,做一个比喻,空气是它的水,它在那里面游动。
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也许是流星带它降临。
我只看到了温柔的夜色固执地卷成璀璨的漩涡,忽然流星开始滑落,一颗颗,划过苍穹拖起漂亮的尾巴。
鱼突然就从远处游了过来,辰星带领它降临,却被它遮蔽了光泽。
它穿过我的身体,我可以感受到它微凉的呼吸,青色的背脊闪动着极光的美丽,忽而变为蓝紫色,在我头顶盘旋。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呢……”鱼用它一如既往的温吞的口吻问我。
“因为我病了。”
“为什么会病?”
“医生说,我有病,不知道是什么病。”
突然间,妈妈一脚踹开了门,鱼立刻消失了,我知道,它只是藏匿在空气中的某一隅了。
“你...你在和谁说话!你有病吧!大晚上的吓谁呢!”妈妈暴躁地摔门而去。
鱼又出现了,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它便转头游向了窗外,消失在夜色深处。它消失的地方,永远都是黎明时第一丝曙光透过的地方。
对啊,我就是有病。
鱼那么漂亮温柔,可惜你们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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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被一片清晰却又无比混沌的嘈杂声吵醒,是爸爸和妈妈又吵起来了。
鱼静静地浮在半空,凝望着前方,仿佛可以看穿墙壁,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事实证明它真的可以。
“你妈妈今天穿的是灰色的裙子,白色的尖跟鞋。你爸爸今天穿的是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鱼缓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忍不住把门打开一条缝,然而并没有看清什么,但还是完全相信了鱼的话。
敲门声,邻居的吵闹声,人们的议论声接踵而至。
爸爸打开了我房间的门,把我拖了出去,那时候我只穿了一件睡衣,满身都是邋遢的印记。爸爸对着所有人大声吼:“她是我女儿!她有神经病!她是个疯子!谁过来她就咬谁!”
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并且用那种令人讨厌的悲悯的,嫌弃的眼神盯着我。
我并没有咬过人!
我想要争辩,但是鱼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便乖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父母,并没有因为我的病而悲哀,反而洋洋自得,逢人就说,以攫取别人的同情和对他们的敬重。
突然间许多关心纷杳而至,曾经摔跤摔到骨折,也不见你们这么高兴。
那时候真的不明白,我只不过是多了个你们看不见的朋友罢了,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开心?那时候不懂世态炎凉,那时候不懂人心。
那时候固执地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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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晚上做了一个梦。
我骑在鱼的背上,一直往窗外飞翔,飞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是大海吧,我看到了成千上万的鱼,一同举行着彻夜的狂欢。
每条鱼背上,都有一个同我一样的小孩子,我们眼里的星辰熠熠生辉,我们的世界由琉璃构成,我们的世界里有音乐,还有潮水。
我们的生活被禁锢,我们的内心却有一个巨大的,灯火璀璨的旋转木马。
我凝眸望着这一片鱼,鲸鱼,组成的海洋。这一片梦紫幻蓝的漩涡。
我们载歌载舞,在那片海洋上骑着旋转木马往前飞奔着,仿佛是在对一切伤痛说着暂时遗忘。我们笑得如此开心,如此开心。
所有人都如此开心,所有人的梦境都是这样美丽。
我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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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心有郁结,鱼永远都是和缓地环绕着我。
我有时会拿着刀朝自己的手腕割下,鱼会一把扫掉那把刀,然后狠狠地将我往后推,但是我不会痛苦地撞到墙壁,而是会扑倒在鱼冰凉而柔软的屏障上。
我一度十分仇视鱼,生气地大喊:“为什么要阻止我!”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做法有多么自私,幼稚,甚至恶毒。
鱼耐心地告诉我,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五彩缤纷的东西,不能轻易放弃这个世界,不要轻易放弃自己,也不要轻易放弃它。
我如此懵懂迟钝,听不懂鱼的劝说,一心固执,夜深就要入眠时,我轻声嘱咐上帝,请用我紧握右手上的匕首将我杀死,毫无痛苦地,在睡梦中,悄然离开,无人知晓。
我突然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在脸颊上流淌,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眼泪,还是鱼忧伤的浅笑。我坐起,看到鱼在哭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如此这般,恸切,悲痛。
那之后,鱼慢慢地变得衰弱,就像一件缩水的衣服,气息微弱,也不再四处飞旋,而是安静地待在墙角打盹。
我忽然害怕起来。
这么多天,不曾出现的惧怕。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总之就是,心慌,无缘无故的乖戾,像是很快就要失去什么似的,脑中的忧惧缓慢地转动,不像什么巨大的痛苦的潮水,更像是,一块不那么尖锐的石头一点点划过心尖的感觉。每一下都没有那么疼痛,但是隐隐约约地,交织汇聚成令人绝望的感觉。
有一天,我发现鱼不见了,忽然就焦急起来,四处寻找,翻箱倒柜,也不见踪迹。过了很久很久,我在窗边发现了几乎已经是半透明的它。它十分虚弱,它痛苦地说:“你的病就要好了,我就要走了,你不要放弃自己,但是必须放弃我了。”
我突然就歇斯底里起来,尖声喊叫着不要,不要这样。虽然明知自己什么都不能改变。因为所有懦弱的人都会在某件事情上坚强起来,即使是假装的,即使只是狡诈的骗局。但是我们都必须相信,她真的可以做到坚强。
鱼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病也好了。
我的生活中除了鱼曾经在天花板上留下的潮湿的印子外,与它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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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后,曾经刻骨铭心的一切,也都会淡忘。生活总要继续,不能只因为一时片刻的流光溢彩而失去一切。
很多很多年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到了一片大海边,准确来说,是一片鱼,鲸鱼组成的海洋。每一条鱼背上都有一个孩子,他们笑得如此开心,他们的生活由琉璃组成,他们眼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我努力地寻找着,但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些什么,是……什么呢?
我突然看到一个孩子骑在一条鱼的背上,她就是我,她笑得如此开心,她朝着远处飞奔而去,他们的梦境那样美丽。忽然看到那条鱼。
我激动地往前跑去,却被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