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还有些热的空气被湿凉地水汽侵袭。下雨了，雨势瞬间转骤，稀里哗啦的泼下来，好像要将夏天夺去的水份一次性补偿回来一般。广州的街头依旧车水马龙，路灯、霓虹灯亮了，交相辉映，真是灯火辉煌。“1号还款功夫贷，2号还款有米贷，3号还款虾米贷，4号还款给你花……30号还款钱柜”，阿清呆呆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像阅读机器一样的诉说。这是她一个月的还款日历，没有一天不用还，甚至有些日子要还不止一笔借款。我沉默许久，不知道怎样接她的话。
灯光下的阿清，脸上带着隔夜的疲倦，和无法隐去的悲伤。我将烟盒默默的递给阿清，试图缓解这种尴尬。她很熟练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点燃，深吸一口，呛鼻的烟圈很快模糊了她的脸。那姿态，像极了电影中抽烟的许晴；可是，我看在眼里，却莫名地心疼。我缓缓开口问到：“啥时候开始的，记得读书的时候你挺节省的。”她又深吸一口，重重的吐出来：“你有没有听过网上有这样一句玩笑话，说的却是真相："在我们的生活中，戒掉性、戒掉爱都不稀罕，稀罕的是戒掉借钱消费的行为。"我刚开始用网贷时，只是想买一支 300 元的口红，那时候刚毕业，兜里根本没啥余钱。通过网贷，我终于买到了这支梦寐以求的那支口红，一切都是从这300块的口红开始的。”她垂眸，目光带笑，自嘲似的低语：“切，感觉真是傻逼，但现实就是这样。买了口红我也就开心了一会，又开始发愁：光有口红怎么行，出门还得穿好看的衣服，还得画眼影、涂各种化妆品 …自己那点工资自然买不到什么，能满足我的只有网贷信用卡，每个月只需还一小部分钱，输入密码，轻轻一点，梦寐以求的东西马上就能到手。戴森吹风机、小黑瓶、小棕瓶 … 月薪只有 4000 的我，也过上了月薪 40000 的生活。”她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苦笑。
空气变得沉闷，潮湿，甚至凝固，我有点不知所措。自嘲的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竟然没能力把它收拾走，她像瞬间石化的女雕像，美丽而空洞。“那现在每个月这么大压力，怎么搞，有没有跟家里人说？”我担心的问。“我们家啥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只会有更多的责骂和悲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阿清不屑的吐槽着。那你现在怎么还，网贷逾期更变态，到时候还是会都知道的。她轻轻抿一口酒，又重重的放下酒杯，戏谑的看着我：“你又不是处男了，女人被逼急了会怎么找钱，你还不知道吗？”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尴尬极了。转头望向窗外，本来就因为酒精而发热的脸，此时更加潮红。
阿清也沉默地望着窗外，雨丝在玻璃上斜斜交织，清冷的光影里，她神色淡然，嘴角甚至带了一抹极淡的笑意，淡漠沉静一如当年初见她的模样。紧紧地握着酒杯，慌乱，刺痛……却像潮水一样汹涌着袭了上来，一遍又一遍……我不愿去相信我心目中冷艳的女神会这样。不敢表达一丝的同情，生怕这样会刺痛她的自尊。不管是不堪入目的，或是曾经堕落的，总是让人心甘情愿地去尝试。“对不住啊，之前都不知道你遇到事儿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来！干了这杯酒，向前看！”讲完这些话，我故作镇定，拿起酒杯碰了碰她的杯子。阿清双手捧腮，又长又媚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似在我脸上长了一朵花似的。“我不觉得自己还能有什么好的未来了。我所能做的不过是走在路上，然后原谅自己的错，然后找到一条可以跟自己更好相处下去的路。”她直视着我的方向去，深深的看着我脸缓缓的说道，声音里平静而冷寂，淡淡着，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着。“困难只是暂时的，没有走不出的苦难，一时失意很正常。很多人受到挫折的时候，彷徨、苦闷，眼前的世界仿佛也险入了悲哀，他们会告诉自己：人生是一条艰难的路，只有痛苦和悲伤。其实都是一时的，没有人一帆风顺，也没有人一辈子逆风。”我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说。阿清沉默不语，她在烟盒里挑出一支，熟练地含住香烟滤嘴，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静谧的空气里传来齿轮咔嚓声，火苗燃起，蓝绿橙三色，燃烧着最外一圈白色卷纸。她深呼吸，引发陡然上扬的火焰，烧断一截脆弱外衣。再吐出一脉烟圈，蓝色雾气紧紧抱拥，又缓慢散开，各自毁灭。那双眼睛在灯火之下，渐渐蒙上一层泪水，被灯光一照，她的眼睛茫然而恍惚，直如水晶般晶莹。“你知道我晚上值多少钱？三千！一个月卖20天就是六万，不吃不喝都得卖一年！我都是个烂人了，还有什么未来？”随着她的声音，眼睛越睁越大，泪水涌进了眼眶，越涌越多，终于，那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份量，成串的泪珠就扑簌簌的滚了下来。我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阿清，清秋握在手里缓缓地擦着眼泪，交叉着手，将额头枕在手上，还是呜呜咽咽，有一下没一下地哭。哭声不大但悲痛欲绝，她从来没有当着我表现出如此大的悲痛。她哭了好一阵才把脸扭过来睁开眼睛带着询问的眼神儿望着我，泪水把她的脸冲得很晶莹。“你很失望吧？高冷的女人成了婊子，因为300块的口红变成了给钱就能上的“鸡”！”我苦笑，咬了咬唇，无言以对，低了低头，又抬眼瞧瞧她，才勉强扯了嘴角，重新恢复脸上的笑容。“我没有资格对你失望，生活让一切都面目全非了，我也是为了生活每天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自己都恶心的工作，都是因为别无选择了，现实社会，我们都命如草芥，任何富贵苟且都无法战胜，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且行且珍惜。”说完，我迟疑了一下，伸出右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去抓握她的手。那手很滑嫩，软绵绵的，温热的，微微有点潮湿。我的心一阵微颤，跟着手也有点颤抖。我看着她，用很镇静的语调（事实上很难说是—种镇静的语调）说：“向前看，生命中总有美好的事物，作为朋友都想你越来越好，不要放弃自己！”阿清的指尖在我的手心轻轻滑过，蓦见面前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些许的沉默过后，阿清秋波一转，皓齿慢慢咬上朱唇，充满挑逗意味地轻声道：“雨停了，陪我走走，送我回家吧！”
已经是深夜，夜色在城市上空深深地化开，远处大厦的灯火被夜幕抹去了边缘。翻修的人行道平整光滑，被雨水淋湿后，泛着霓虹灯的光，五颜六色，亮晶晶的，十分美丽。一千多万人口的大都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巨大的广告荧幕彼此交织，将这繁华的城市之夜照得歌舞升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