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83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每晚睡觉前,他都会自顾自地念叨“到了我这把年纪,活一天算一天,睡下去都不知道第二天还能不能醒来。”有时看到苍老的外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心底都会有种莫名的心酸和害怕。我害怕自己像他一样,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重复昨天,循规蹈矩,了无生趣,活了83年却感觉只是把同一天重复了3万次。
外公从小在农村长大,到了年纪经媒人介绍成婚。生儿育女半辈子就过去了,再带带孙儿孙女,一辈子差不多也快走完了。外公除了年轻的时候去过几次城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他出生的这个小山村。他每天的生活都在半亩方田,目能所及之处。这里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他可以黑夜不点灯背着孙女去村口医生那里看病;他可以把每户人家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倒背如流。外公就像村口那棵大树一样,从生到死,一直扎根在那里,从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
外公的一生没有知己,没有老友,没有前任。他坐在院子里,看小鸡啄食,看远方老屋,却从来没有因为任何的回忆而伤感落泪。我没看到过外公翻看照片或者旧物,也从没听到他提到过年轻时候的故事。自我记事起,我看到的外公永远都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在村口的那条马路上来回不知走了多少遍。
我害怕我成年后的日子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无聊的生活,我害怕当我老去的时候却没有丝毫可以回忆的往事。回忆这东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人这一生有时不就是靠对未来的想象和过去的回忆维持生命吗?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却没有青春可以回忆,那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我害怕颠沛流离的日子,我害怕艰难困苦的岁月,但与之相比,我更害怕那种一眼就看得到死的生活!
我在一个小镇上长大。小镇有一横一竖两条街,我家正好在两条街的交汇点。
王叔叔永远是镇上第一个起来的,我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看到他骑着摩托车去屠宰场杀猪。张婆婆会在六点出门到近处的田野给兔子割草。七点,小镇开始复苏。王寡妇依旧摆着一副丧气的脸送儿子上学。张阿姨每早都会和她隔壁做同行生意的李阿姨吵一架。各种夹杂着生殖器官的话和她们狰狞的面容成为小镇清早最喧嚣的画面。还有陈阿姨每天大清早都要洗衣服,然后把她已经严重变形的大红胸罩挂在阳台。
每到夏天的晚上一群穿着睡衣的女人和光着膀子的男人会聚在茶馆聊天。聊天的话题永远都是无聊的闲扯,刻意的显摆,无端的猜忌。没人会关心新一轮的高考体制改革,反正自家孩子在乡镇读完初中后就要去深圳打工或者跟着家人学手艺;也没人会在意一项伟大发明的诞生,这种事情远不如邻居大姐又胖了五斤让他们觉得有趣。
王尔德说“所有女人都变得像她们的母亲一样,这是女人的悲剧。”而这种悲剧在小地方成为常态。广场上的大妈换了一批又一批;板凳上的长舌功传了一代又一代。
我隔壁阿姨家有个比我大五岁的女儿。和所有青春的少女一样,姐姐会偷偷攒钱买明星的海报,说以后也要嫁一个这样的男人;她对着地理书后面的地图册说以后想去哪个城市生活。姐姐给我说过,她不希望自己以后成为她妈妈那样。每天系着一个沾满油污的围裙在小镇走来走去,没有任何兴趣爱好,除了打麻将外就喜欢打听别人私事,搬弄是非。
姐姐高考没有考上大学,去了深圳。后来听说,她回到镇上开了一家理发店,再后来听说她嫁给了斜对面开锁的哥哥,生了个儿子。去年我看到她,抱着孩子坐在理发店门口。她一边和一群人聊天,一边扯开衣服露出胀大的乳房旁若无人地给孩子喂奶。
面对这群曾经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同龄人,我恍惚回到了十年前。还是这样的午后,还是类似的场景。还是同样的话题。只是当年坐在这里的是她们的母亲。十年,什么都没改变过。她们成了她们母亲的模样,继承了当初她们的生活方式。她们的妈妈成了她们奶奶的样子,继承了上一辈的生活方式。一代又一代,一辈接一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从出生到死去,你的人生早早的就被规划好。你只有沿着前人的脚印一步步地跟上去,不得有丝毫变动。
或许是不够成熟,但更多的是不够勇敢。没有清醒的意识到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唯有按照大多数人的生活套路亦步亦趋,以求早日走上生活的正轨。“年轻的时候我有过很多闪闪发亮的日子,在节日的晚上,我和朋友们一起在沙发上放声大笑。”小的时候,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够看到不同的风景,认识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生活。而在行走的过程中,有多少人会中途改道?有多少人会被迫掉头?又有多少人能够挨过孤独和荒凉,成为自己人生的导航。
生活之所以变得意味深长,充满期待是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生活不一定要像大海一样惊涛骇浪,波澜壮阔。但也不该变成一潭死水,纹丝不动。它至少应该是一条奔涌向前的小河,它可以不宽阔,但却在流动。虽然只是一条普通的小河,但却不断亲吻着两岸,变换着四季。
我刚读大学那会,也曾想过毕业后回到家乡找关系去县城电视台做个记者,但一次实习彻底打消了我的这种念头。
去年寒假我去了一个小县城的电视台实习。媒体单位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一种匆匆忙忙,欣欣向荣的景象。但在那里我看到的更多不紧不慢,无所事事。没人想着加薪升职,没人想着精益求精。永远都是把自己的工作应付完事就算万事大吉。反正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到了月底还是一样可以拿到固定的工资。这样碌碌无为地熬上十几年,资质够了自然会升职。
我第一天实习的时候,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电视台。但在正常班上时间半小时后才有记者不慌不慌地赶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聊聊天,泡上奶茶,打开电脑,估摸着十点的样子才开始工作。下班时间也是习惯性地提前。台里负责播新闻的男主播总是摆着一副无聊至极,心如死灰的表情。每天上午坐在那里玩一上午的手机,然后下班吃饭,等到下午的时候,开始给当天的新闻配音,然后下班回家。我看着他总是望着刷不出新内容的手机页面发呆;在播音室和制作室间无聊地走来走去;有时也会摊开一张多年前的报纸,目光却没有丝毫游离。
那段时间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看一个姐姐给新闻做后期剪辑。每天新闻画面上永远是那几张熟悉的领导面孔,每天的电视解说词都是固定套路,每天鼠标点击的菜单也是一模一样。我看着这个姐姐,似乎看到了我的未来,如果我毕业回到家乡电视台工作,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当我发现我可以猜到这个姐姐下一秒要剪掉哪个画面,当我可以顺着新闻主播的前一句说出高度吻合的下一句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突然意识到比未来更可怕的是预知。那种立马就可以预见到自己十年,二十年后的生活所带来的不安让我担惊害怕。我害怕自己不轻易间就放弃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听从规劝,选择安稳,然后等到中年,追悔莫及,感伤青春!我害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顺其自然,安于现状,固步自封,然后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恍若隔世,最后只能对着空气无力地骂一句“fuck”后倒头睡去,明天醒来继续重复单调无聊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浑浑噩噩,坐吃等死!
电影《一一》里的敏敏有个很木讷的丈夫,一个读书用功的女儿,一个很自闭的儿子。她生活看上去很正常,她也一直过得很平静幸福。但有一天,她的婆婆陷入昏迷,敏敏必须每天和婆婆说话帮助她苏醒。在和婆婆说话的过程中,敏敏突然发现自己每天的生活都一样,自己每天都是在不断重复前一天的生活。敏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白活了,她大哭起来,不知道自己活了这么久到底在过些什么?
人总要在兜兜转转一圈后才能认识自己。
家门都没迈出去,何来的世界观。扯淡。
没有迷失过自己,却说找到自我。荒谬。
没有人喜欢一成不变,只是因为我们都享受眼前的安逸,而向生活妥协。可眼前的安逸就像慢性毒药,一点点的杀死你的青春和梦想。让你日渐平庸,趋于平庸,到最后只能自甘平庸,继续平庸。多年后,你在一张泛黄的报纸间抬起头,看着小时候的照片,只能无奈感叹,黄粱一梦二十年。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
大时代下的小人物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但我却不愿让自己的生活一眼就看得到尽头。我们为之努力,不是为了飞黄腾达,睥睨群雄。而是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多一种可能,给自己的未来多一份惊喜。
岁月慵懒漫长,别让未来枯燥无聊。
一辈子那么长,所以我们要做一个有趣的人。
作者:陈子淏
努力做一个单身有颜,还不缺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