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在一次疯狂后,有了变化。
鹿县,清晨的风和天空一样澄净,勉强克服困倦,我从小巷里慢慢走出。后边依稀还有几个人影,是同样快要迟到的同学,有几个是我认识的,有几个是小几届的。我是高三学生,鹿县一中高考大军的一员。
不出意外,迟到了,庆幸未碰见班主任,所以,也不存在罚站的事儿。我的座位在教室大后方,因为学习并不是很好,坐在后面也不感觉有什么糟糕的。坐在附近的,是我的兄弟,从初中到高中一直以来的伙伴。见我走过来,他看着我,摸了摸他的鼻子。他叫卓然,他旁边是个妹子,名字是陆歌声。陆歌声很好学,晨读时,一般可以听见她念的并不标准的英文。我坐在她后面,看着她黑色的长头发,桌子上摆着一本中国历史。
这般嘈杂的声音里,不影响少数学生睡觉,比如巫淼淼,趴在桌子上,安静的,美好的,假寐。她在我和卓然遥远的前边,太远。
我喜欢看着时钟静静行走,默默等待,直到当下的枯燥结束。当铃声响起,人海退潮,我也慢慢起身。
“歌声,帮我带早点。”
“嗯。”她不回头,然后随着潮水离开。
卓然也是急忙喊住她,“还有我的。”
没有回答的话,接下来,就是等待。
巫淼淼依旧在睡,我会发现,卓然的目光一瞬不离地注视着她,注视着他的女主角。
“明业,还有多少天?”卓然忽然冒出一句。
我看到卓然的长刘海,那双纯净的眼睛里有一股生气被什么东西淹没。“150天,嗯,好像是。”
有时,就这样,话不多,但是明白彼此的想法。
好疲惫,如同负重旅行,只留有喘息的沉默。
“她像一只蝎子,尾针上有毒。”卓然叹息道。
而我却出神地想到陆歌声。是啊,一只小蝎子。
想要愉快地漫步,在风中起舞,却发现,自由于你我而言,不过是一方退场。阴霾之下,很多东西开始融化,渐渐连接为一体,是世界的缩影。
春天还远未结束,逸夫楼下的紫藤花还在绽放光华,氤氲着浅紫色的香味,被阳光冲淡。我在楼上,把着护栏,呼吸,感应光的温度。旁边的卓然颇有兴致的摆弄护栏上的花草,竟然有了笑容。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我问卓然,他却疑惑地看着我,愕然道:“有么?不是和平常一样嘛。”
“不一样,就好像是在发情期的傻瓜。”背对阳光,慵懒地靠着护栏,我的目光偏向走廊尽头,或许答案在那里。
“发情期?我的追逐还未开始就被掐断了,就像摩羯座。”卓然背对阴影,望着远处的天空,静默下来。
摩羯,被阉割的公羊。
想着,走廊尽头,我看见陆歌声抱着课本向这边走来。
世界是一个无厘头的剧场,青春仅仅是其中的一幕戏。陆歌声于我而言,仿佛女主角,是灰姑娘,是白雪公主。当然,在卓然眼中的自然是巫淼淼,却是另一番模样—不可离弃,情愿去膜拜的女神。也仅仅是那时而言,我想。
“歌声,你那么爱学习做什么?”
“因为好好学习,就可以高考胜利,考好大学。”
“所以呢,好大学有白马王子么?”我问她。
陆歌声怔住了,眼睛似在看我,却又像飘离在我不知道的另一幕戏中。良久,她淡淡地微笑着说:“我可不要王子,我只想当个有钱的女强人。”
“那我去给你打工,老板,日薪两百万哦。”我开玩笑道,注意着她的漆黑的眼睛。的确,与巫淼淼是不同的。
卓然去了走廊尽头,巫淼淼在那边的栏杆旁,和她的女朋友们嬉闹。
“卓然,帮我挡住她,哎呀……”快乐的笑声,与这高考前夕的氛围格格不入。然而,却最为令人沉溺。
世界的影子拉长了,这一幕戏,似乎也快尾声了。
有些痛苦,贴在皮肤上,无法剥离。而有些,深入到皮肤之内,透进心脏,如针刺,有毒,更为难过。
卓然参加艺考了,巫淼淼去参加体考了,陆歌声晨读时的英文渐渐好听了,我桌上的《中国历史》也翻过好几页,日历撕到倒计时的六十九天,空气也燥热了。
恰巧,一场病到来。
那是一种焦虑,决绝,残忍,犹如一团麻要被刀子斩断。那又是很抑郁,很迷惑,在操场上抽烟,看着升旗台,看着高高的逸夫楼,看着天,自己在哪里。那是我们不太了解,只知道去高考,去期待暑假,却不知道我们还要什么。所以,有了卓然和方明业的寂寞,那几个温柔阳光的傍晚,坐在操场边,看一群大叔们踢足球,做着未来的梦。设想了许多,偏偏难以想象。
“可能,我们以后也是这样,来某个城市,和某些同样做梦的家伙,在某个时间,踢足球?”卓然说着,眼神里藏着闪光。
“你的孩子会叫我叔叔么?”我这么问,“ 会是你和谁的孩子呢?”
“不是她。”我说,“是未来某个时间,你忽然要厮守的人,大概比她好得多。”
卓然愣住了,突然又笑,“我没想过和她有个家庭,这样就还好,太靠近,我害怕,…”
“是,会害怕。”
话题结束,夕阳也就沉溺了,睡着了。而人的梦,才醒过来。
偶然看见陆歌声,看见她流眼泪,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陆歌声擦擦眼角,这时候,我才觉察陆歌声手上还有个面包。
“没吃晚饭?”
“啊,是啊。”
“我也想吃。”
“不给你。”
“为什么?歌声,我们是好朋友吧。”
“我吃过了…”
“我不嫌弃你,歌声是注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女强人,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陆歌声看看我,看着这个呆呆的男生,个子比自己高一点的男生,她忽然要笑了,却没有笑。“我自己安静一会儿,你去上课吧。”
“那好,我走啦。”就那么走开了,我没回头,听说耍帅的男孩子,告别时,是不会回头的,因为回头时,会不帅,会没有笑容,会抑制不住地颤抖。
“陆歌声,你要开心一点,哪怕我欺负你,让你哭了,你也要开心些,因为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说话。”
那年,卓然和巫淼淼复读了,那年的那对恋人终于在一起了。这对我们来说,这不是结局,仅仅才开始,至于陆歌声,她考上了个不错的大学,很好。
天蝎,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她们不一样,又有点相同,像蝎子的尾针和甲,一个伤害是为了防御,一个防御是为了看看阳光,却不愿意被阳光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