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有一个朋友,他家就在我家后面,他母亲也是我母亲最好的朋友,于是从小我们两家便走得特别近。
他家里条件比我们家要好些,他父亲以及整个家族都是做矿沙倒卖生意的,他母亲又读过些书,对他管教甚严。而我们家却相对普通,故而也不怎么管我们。
他们家两兄弟,他是老大,只比我大一岁,却比我高了半个头,精瘦精瘦的,瓜子脸,单眼皮,头发剃得很短,皮肤却很白。他还有个弟弟,比他小四五岁,许是年龄相差太远,他一般是不带他弟弟玩的。我幼时矮小,又不太爱动,他却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大王。去地里偷菜,去山里逮兔子、在后山绑秋千、去池塘拣田螺,但凡每次闯的大祸都有他的一份。不过他有任何宝贝都会巴巴地给我一份,但他弟弟却没有。
我们是一同入的学,也在一个班上读书。不用说,他成绩必定是不怎么好的了,我却很受老师喜欢,坐最前排,当选班干部,还是文艺骨干、少先队员,跟很多女同学关系要好。自然我这类学生是不太合群的,所以总有别的调皮同学来找茬子,往往这个时候他总要站出来替我出头,争吵几句最后总以打架告终。然而我却并不领情,不但不会帮忙,就连事后他被老师罚留堂,我也不会等他,自顾陪其它小伙伴们有说有笑地回家了。如今想想,小时候的自己真是讨厌得很。
小学的几年里,每次期中期末我都是极开心的,因为我都有“三好学生”或者“优秀班干部”的奖状领回到家里。他是从没有的。有次考试完老师要求必须得拿试卷给家长签字,我因为考得很好,早早给父母签了还获得了一顿夸奖。晚饭后便听到他们家闹得鸡飞狗跳的,除了他照常的哭喊,还夹杂着他母亲的打骂声,原是他不知从哪找了个红笔,竟把试券的30分改成90分了,但这些小伎俩怎能瞒得过他母亲的眼睛呢,于是被他母亲用竹条狠狠地修理了一顿。邻居们都纷纷前去劝解,我也跟了过去,透过他家的窗户,我看到他脱光了上衣跪在地上,张开嘴嚎啕地哭,眼泪一直流到环抱着身体的手臂上,身上一条条红色的鞭痕清晰可见,他母亲紧紧攥着竹条,一声比一声严厉地喝令他把手放开,要他保证不再犯。我瞄了一眼便赶紧转身走了,因为早听说她母亲打起他来可是肯下狠手的,竹条抽完还要用上盐水,一想起我不禁后背发凉。
后来这事便成为他的笑话了,那些爱开玩笑的大人每回见到他总要笑着调侃他:你下次考个0分罢,那样只需在前面加个9,你妈便认不出来了。
但他是不大长记性的,过段时间也就忘了,照样地每天胡闹,似乎那时候他根本没心思在学业上,成天领着一群小跟班到处厮混。因为家里给的零花钱多些,他还常带大家去买零食,自然每回也是有我份的。有一次他悄悄拿出一张50元大钞,说要带我去买好吃的去,我当时因为是要做作业还是干什么没有理他,结果后来他买东西时被校长逮个正着。因为校长和我们父母都是乡邻,疑心他从家里偷了钱来,便把钱没收了,回家转交给了他母亲。结果当晚又是一场大战,据说那天她母亲把他吊在楼梯上打,怎么劝都劝不住。我母亲去劝完架回来,也是觉得他太调皮,并严厉警告我不许学他的样,让我以后尽量少和他玩了。
许是听了母亲的话呗,或者是因为我本身不喜欢他那样好动,日后便逐渐疏远他了,但他照例是对我极好的。有时候来我家给我母亲送东西,总要再我和说些好玩的事,但每次看我兴趣淡淡的,也就默默走了。
然后到了上五年级,我们到了镇上念书,离家是有些远了。我并没有和他分一个班,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我照例是那种不太合群的好学生,仗着老师喜欢也不屑和其它调皮学生玩的。那会正是港台古惑仔最红的时候,即使在小学里还分了好多个帮派,据说他是常混迹于那些“帮派”之间的,但因势单力薄,也只是被人当冤大头请吃喝那种。这些“帮派”几乎就是学校里的霸主了,看不惯谁就会欺负谁,所以我愈加不同他往来了。
有一次,我在学校外面小外部买东西,被几个小混混学生拦住了,牛逼哄哄地问我们身上有没有钱,意思是要“敲竹杠”的样子,然而我又不肯给,眼看着他们准备上来打人了。他突然像个盖世英雄一样出现了,也不过是一个人,却大义凛然地护在我面前,像电影里大侠客那样说:“这个是我兄弟,你们谁也不许碰他。” 但现实总比电影里的要来得残酷,那帮小混混三两下就把他给修理了,连门牙都打掉一颗,鼻子还受了伤。我那时竟然丝毫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还怪他好事逞英雄,丢他一个人在那里被打,自己径自走了。
这件事情让我后来很多年都不能原谅自己,当然,后来他父母也知道了,除了责备他不许跟人打架,许是也说了什么,总之,他便真的与我生分了起来。
后来,没过多久,他们便举家搬到县城去,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然后接着这20年,我继续读书,远行、工作,似乎认识很多很多朋友,那么气味相味又那么肝胆相照,最后都散落天涯,难觅踪影。或许曾经历的那些友谊也都是真的,但各自现在的生活明显更为重要。
只是,我再也没有遇到像他那么对我好的朋友了。
可惜,当年连句再见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