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医院保安在楼梯口设警戒线,还没到探视时间,没有陪护证的人们在楼下等着八点钟的到来。
加清走到花坛的松枝下等待,过了一会儿,看见谭兰芳走进大楼,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定下来,便走过去面无表情叫了一声:“奶奶。”
加清称呼谭兰芳“妈妈”称呼了两年多。
结婚不久后的某个早晨,加清向谭兰芳打招呼:“妈妈!”
谭兰芳没反应。
加清以为她没听见,便提高音量再叫一声。
“嗯。”谭兰芳勉强答应,做出为难的样子:“加清啊,你喊你爸妈叫爸妈,喊我和小冬爸也叫爸妈,我搞不清你喊的是哪个呀!”
我爸妈又不在跟前,我在你家喊爸妈只有喊你们啊,怎么会分不清?加清想不到谭兰芳会提出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愣在那儿。
“不如这样吧,你喊我们东头爸妈,喊你爸妈西头爸妈,这样我就分得清了。”
加清不回答。她再怎么好说话,也不能在加忠华、戴锦凤前面加个抹去血缘关系和养育恩情的前缀。
加清违拗了谭兰芳的要求,一直喊周宝宏和谭兰芳“爸爸、妈妈”。
结婚两年多后生下新新,谭兰芳但等周小冬不在病房便阴阳怪气地说:“唉!唉!生了个丫头!生了个丫头!唉!唉!”顺手拿起新新的小衣服抽抽打打。见周小冬进来便换上笑盈盈的样子,一边折新新的衣服一边说:“我生周小冬的时候全村都高兴,说周宝宏家生了个胖小子!”
周小冬乐呵呵地,不知道是对自己终于得了孩子高兴呢,还是对谭兰芳的自夸表示赞同。
加清自从怀了新新后,对一切会惹得不开心的事情视若无睹,更是对谭兰芳的言行闭目塞听。她看着周小冬:就当他喜欢新新吧。妈妈、姨妈、舅妈她们都叮嘱过,月子里不能多虑,更不能生气。
加清把新新抱在怀里喂奶,新新的小嘴碰到加清的乳房就躲。
“啧啧,你的奶黄的,不干净!”
加清想想倒掉的奶液,那都是初乳啊,再不吃就没了!于是硬把新新的嘴贴近乳房。新新挣扎、哭,加清急得也想哭。
“小孩嫌你的奶,不想吃就别硬喂,奶粉有营养……唉!唉!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啧啧!……唉!唉!……啧啧!……唉!唉!……”谭兰芳走过来走过去,说个没完。
周小冬的目光也随着谭兰芳团团转,等着谭兰芳转着转着能转出个主意来。
加清终于忍耐不住,气冲冲地喊:“你别烦了!”
谭兰芳猛然打住:“哎呀,你这样跟我说话!这还得了,你现在都敢这样跟我说话,将来还要打我呢!”
“我只让你别烦。你是长辈,怎么敢打你。”
“你晓得就好!周小冬,你看看她!我辛辛苦苦服侍她,她这样跟我说话!”冷不防就冲出病房。
加清求助地看着周小冬,周小冬冷冷地瞪一眼加清,奔着他妈追出去。
戴锦凤送午饭过来,见新新在加清怀里踢蹬抵抗加清的怀抱,母女两人都在哭,问:“怎么了?你婆婆也在楼梯口哭,周小冬把她抱在怀里哄着。”
“没什么。新新不吃母乳,她在旁边唠叨个没完,我说话有些冲。”
“还不喝母乳?每次新新吃奶瓶前,没先抱过来喝你的奶?”
“周小冬妈不让,说我的奶黄,等变白了再喂给新新。”
“哪有这样的奇怪说法!她说她怎么怎么会带小孩,就让她在医院照顾你,谁知竟这样!……他们在楼梯口的样子,看着真叫人难为情,那母子两个……先不管他们了,新新今天千方百计必须吃母乳,要不然就回奶了,对你和新新都不好。”
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两人回来,戴锦凤出去喊他们。
谭兰芳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倚着周小冬走进来。
“加清有什么不对,你包涵包涵,等她出了月子再教训她。可她生小孩才三天,你们娘儿两个把她和小孩扔在这儿怎么忍心?……小孩总归会吃母乳的,大人吃饱了才有精力照顾小孩,你们先吃饭吧!”
碗筷一阵叮当响,谭兰芳、周小冬、加清围坐下来吃饭,戴锦凤哄着哭一会儿睡一会儿、睡一会儿饿醒了继续哭的新新。
加清去盛饭的时候发现饭不多了,而戴锦凤是把电饭煲的内囊用棉衣包好搬过来的,她问戴锦凤:“妈,你吃什么呢?”
“你们吃,家里吃的东西还不多!”
谭兰芳和周小冬一言不发,闷头吃饭、盛饭。
经过病房里这一吵架,加清想起了那次“东头爸妈、西头爸妈”的恶心称呼,又想起对长了辈分的人称呼高辈分是表示尊敬,决定从此以后不再称呼谭兰芳“妈妈”。她对着谭兰芳称呼:“奶奶。”
周小冬愣住了,看着他妈。谭兰芳委委屈屈地看着周小冬,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嗯。”
不过,谭兰芳也有大肚能容的时候。第二天,另一张床的双胞胎妈妈出院,戴锦凤帮着提了下行李,谭兰芳纯粹是为了也得到人家那一声“谢谢”,也上前去帮忙,谁知那和蔼的双胞胎外婆陡然变了脸色,从谭兰芳手里抢过行李,鄙夷道:“你算什么东西!”
谭兰芳勃然大怒,但看到抱着双胞胎女儿昂然站在门口的壮大汉子,怂了,于是回头寻找周小冬,可惜周小冬上班去了。她委委屈屈地嘀咕,委委屈屈地缩到墙角。
后来,戴锦凤背地问加清怎么改口称呼谭兰芳“奶奶”了,加清那个把什么东头爸妈西头爸妈的事讲了出来,说:“剥夺我爸妈的资格,她才没有资格做我妈呢。”
“算了,别为这点事置气,怎么称呼有什么计较的。”
“我也不想计较。你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算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