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个耳机依赖症重度患者。
我常常在睡不着的深夜放悲伤的后摇,听着鲸鸣和烟花入睡。当我读到海子的那句诗的时候,耳机里的后摇进入了漫长的间奏,我二十岁之前那些明亮和失落的瞬间突然解构。
他说,“我年纪很轻,不用向谁告别。”我那时迟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我只是在换季的时候脱毛衣,听见那些噼里啪啦的静电声,恍然觉得我失去这个冬天了,连同那些在这个冬天离开我的人。
我那时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很疼我的大姨也因为癌症去世,那大概是人生中的一个极度至暗时刻了。
二十岁即将来临,我的生活革命一般揭竿而起,等待我的不是蔷薇和玫瑰,而是生硬粗糙又不留情面的断层。
后来我在一个阳光明媚得有恃无恐的午后,
坐火车返校,看见高德地图上那个小点缓慢地离开我生活了十多年的那个小城。耳机里响起的是《记昨日书》里那句,
“你可知这百年爱人只能陪半途,你且迷这风浪永远二十赶朝暮。”
我沉默地哭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邻座的姐姐温柔地给我递了纸巾。二十岁的成长太过迅猛,锋利又鲜明地把我拽到成人世界。
我再也不是海子诗里的那个年纪很轻的我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毫无准备的长大是从告别开始的。
02
大姨去世的消息来得很突然,每一个听到消息的人都不可置信。大家都沉溺在鸡毛蒜皮里,吐槽陡然上涨的菜价,为晚餐吃什么争吵,然而在这个时候有的人正在经历着生死劫数,比如大姨。
我见过她躺在病床上艰难呼吸的模样,如同呜咽的兽类。要知道她可是那个踩着细高跟,不肯囿于世俗的雷厉风行的女人啊,那样痛苦地活着真的太不符合她的个性了。
她是走在时代前沿的那种女性,烫迷人的大波浪,穿性感的长筒靴,就算她骑着机车从我面前路过,我都不觉得惊讶。
平淡的童年里,她是那个鲜明锐利的存在,在我的概念里,她永远是美的,年轻的,流淌新鲜血液的。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说话颤抖,从发现病情到去世仅仅三个月的时间。
虽然我收到消息时极其惊讶,但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过,这个可预见到的最坏的结果,我偷偷排练了很多遍。于是事情真的发生时,我很平静,我体面地和大姨的遗体告别,我没有掉很多眼泪。
后来和发小逛街看见一个特别酷的阿姨,带着墨镜走路带风。发小随口就一句,“好酷呀,但比不上你大姨。”
就那么平淡的一句话,我心中小心搭建的城墙一秒钟就全面坍塌。我意识到我是彻底失去她了,情绪四面八方地涌上心头,泪水终于不再克制,彻底失控。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我后来在黄昏里看天边的夕阳一点一点掉进山下,才觉得有些东西是无法挽回的,比如不可分割的时间,比如一个虚弱的绝症病人。
03
网易云的歌手里,我最喜欢听张罐子唱歌,最喜欢的是那首《南方》。
她唱,“我第一次恋爱在哪里,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我想起那个男孩,在盛夏暴雨的天气里他为我撑了一把黄色雨伞,雨伞太小,他淋湿自己半边的肩膀。
那个时候年纪小,朦胧又隐晦的爱意经过无数个深夜的辗转反侧被仔仔细细地确认了很多遍。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牵他的手,他通红的耳朵,在黄昏的橘黄色光线里毛茸茸的,如同通透的琥珀。
我之后遇见过很多男孩子,但只有他给我那种持久的心动,带着少年的倔强和青涩,淡淡的,近乎偏颇的爱。
高考后就是漫长的异地,我们隔着电话因为争吵哭泣,我们省着钱攒一张去对方城市的车票,我们天真又执着,我们坚定又英勇。
那个时候他许诺下次见我,他要带一个红气球,让我在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第一个找到他。
但是我们没有熬过异地,隔着电话终结了这场恋情。后来各自开启新的朋友圈,生活再也没有了交集,可在我心里这场告别总是仓促的,是一个荒缪又潦草的句点。
没想到后来再一次遇见了他,在我们逼仄狭小的小城里。
他还是以前的样子,穿得更加成熟了,但还是那些习惯性姿势,我恍惚以为他还是那个放学等我一起去吃饭的少年。
他冲我笑了笑,我们相约走一段路。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提起那天的黄色雨伞和红气球还是说了很多话,它们掉落在黑暗里,冰凉凉的,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少年了,我预感我三十岁还是独身。
我们就这样并肩走着,不怎么谈论未来,装作老成的样子对一切抱有乐观的姿态。走到了转角路口,他说他要走了,我说好。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了。我无数次想把他写进我的文章里却因为犹豫搁浅,其实我是感谢他的,他教会了我一种健康的爱情观。
我们走到这里都尽力了,没什么遗憾的,感谢你曾经陪我走过短短一截路。
后来半生我们都有各自的伴侣,但我记得我曾拥有你就够了。
所谓真正意义的告别,不就是如此嘛,是把过去妥善安放,是抬起头来往前走。
04
我晚上依然晚睡,戴着耳机被音乐款待,偶尔会读读书。告别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在学会消化孤独,隐藏相逢的孤岛,坦露得体的浪漫,告别让我成为了二十岁的大人。
有一次深夜读书,读到一句话,“又一个夏天快来了,有一双凉鞋她再也没穿过。”我眼泪差点下来了,我再也找不到那双凉鞋了。
篮球场还是有男孩子在打篮球,校园广播总爱放金岐玟的《岁月神偷》,偌大的操场总是比不上我的那个小县城里的高中里的一亩三分地。
我十八岁热爱的音乐现在已经不听了,我以前最爱的小熊玩偶被扔在了角落,我告别了以往的每一个我走到现在。
现在我依然是个耳机依赖症重度患者,深夜听后摇消化孤独,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告别,我还在学着和告别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