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即便在安全指数极高的新加坡,李叶茴也没有像在台湾那样全身心放松过。这里的人带着动听的台湾腔、选择最礼貌的用语、挂着自然纯美的微笑,用善良和真诚骄傲地向世界展示着宝岛的浓厚人文气息。
台北是台湾“心脏”,有着领先全岛的国际化购物商场和高新研发中心。即便如此,初来乍到的李叶茴还是觉得这里和想象中的城市森林相差甚远:这里有着鼎沸人声、陈旧的灰色墙面、粗糙地用竹竿支撑起的店台和在灰色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台北101。
李叶茴默默地站在嘈杂的人群中,仿若被空投的包裹,等待着陌生人的拣拾。
“台北101,取自灵感“竹子节节高升”。顾名思义,此楼有101层,高508米,动土于99年”,李叶茴那时候刚好四岁,“是当时全世界最高建筑。在地震时区的台湾盖如此高楼,不得不被称之为是冒险之举。”
李叶茴复习着自己的旅行笔记,四处张望着,可她激动万分的游子心在看到灰蒙蒙的空气中、那灰蒙蒙的台北101后,彻底冷却了。
她扶着腰,扛着沉重的登山包,找了个台阶坐下,却被驼背清洁工扫地扫走了。她便又找了一个卖“黑轮” 的(相当于日本关东煮)小推车一边吃早餐、一边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一直以来的过度减肥,让李叶茴的胃承受着不小压力,温暖鲜香的各色黑轮丸滑入肚里,让人全身心放松。正吃得欢,她突然意识到,完蛋了!还没换钱!
李叶茴尴尬地四处望望,只看见刚刚开业大吉的老板正笑眯眯地望着狼吞虎咽的李叶茴:“好吃吗?”
李叶茴才发现自己是唯一的顾客。
“嗯,好吃!”台湾腔真温柔啊。李叶茴一下子跌入电视剧,也不由得掐紧嗓子模仿起来。
“多吃点多吃点...”
李叶茴怯生生地问:“老板,请问附近有ATM吗?”
“啊,这里没有,你要走到两公里外的新光三越取钱,不过路程挺绕的。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这时来了一个长得像派大星的男生,他胖得将粉格子衬衫撑得满满当当、眼睛大得似乎可以听见睫毛扇风。
“阿平啊,这个小姐想去取钱呢!你带她一程?”老板拦住他。
“大叔,我还要做工呢!”男生说着去远处找自己的机车,“你很急吗?”他问李叶茴。
李叶茴一脸尴尬:“我...我忘记取台币了...”
老板大叔也有点为难地挠头:“可是我的小车一会就要推到别的地方,我朋友会接我的摊,不懂你回来以后我还在不在...要不你下次回台北再给我好了!”
李叶茴从未见过这样子的生意人,竟愿意异国赊账?她连忙推脱:“不行,要不我送您个礼物...或者您给我联系方式,我晚上给您送过去...”说着她赶紧放下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从里面掏来掏去。
“不用麻烦了,我请客吧。”长得像派大星的男生说着开始拿钱。
“这个不行...”李叶茴连声阻止。
“没事啦。”派大星戴上骑行手套,“有缘再还咯!”他一拧引擎,那车咆哮了一嗓子,他便一溜烟地消失在街头了。
李叶茴一脸羞愧地跟老板道歉并道谢。对方非说男生给了多余的钱,便又拼命塞给李叶茴两个包子才罢休。
经过这么一档子乌龙事,李叶茴这才明白,原来台湾最美的风景真的是人。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梦幻台剧,曾经被自己嘲笑娘里娘气的台湾腔此时听起来比北京腔还令人亲切。
这一记乌龙球砸开李叶茴的心头阴霾,她终于可以像一年前泰国独行时那样,放松身心地闯入这陌生土地。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拜访了周杰伦的家乡“淡水”。坐在水平如镜的海河边,依靠着供人观赏却孜然一身的邮轮模型,和在岸边捞虾来卖的台湾爷爷聊周杰伦小时候的轶事。李叶茴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老爷爷的盛情推销,以超低价买了半盆子现煮的新鲜大虾,那虾皮都红了,虾头的触角根部好像还在冒泡。
下一站是九分地区,位于台湾岛新北市瑞芳区,因金矿而兴盛。李叶茴坐着真的会“咕噜咕噜”响的小火车,沿着平溪线经停了三个小站:自由自在的猫咪在童话故事般的“猴硐”车站七仰八躺着晒太阳;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拍摄地“十分”车站像电影里那样高举天灯,天灯上书写着宫崎骏的《等风来》的经典台词: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在拥挤的人群散尽,天空大亮、月亮却高高挂起的时候,她到达最后一站菁桐。
“猴硐”车站毛球一样的猫并没有给爱狗人士李叶茴带来太大的惊喜,相反是无意间发现的一个“矿工博物馆”让她印象深刻:博物馆内的并无豪华展品,只有根据矿工开发原址建立的桌面沙盘、几件破旧的矿工衣服还有一辆快要碎成渣的矿车。
李叶茴注意到博物馆西边的一堵墙,上面刻着精细纹路。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个繁体字名字,那是丧命矿难的人们。她一个个名字摸过去,惊叹于文字的力量:寥寥几个字的名字都可以这般触目惊心。
博物馆内的广播不停地放着当年采访矿民的录音:“我退休后马上得了肺癌。洗肺的时候里面出了很多碎沙...咳咳,可是医生说它们来源于更大的肺内矿石,只不过被我日复一日的咳嗽震碎...”
“我每天都灰头土脸地在矿内做工。我们的工资每个月可以给女儿买双皮鞋,正好我每月只能回家一趟。”
“他们都说我能赚大钱,于是我就从高雄赶过来,可是等我带着一身病回家,我妈妈都已经去世了,矿工头一笔钱都没帮我寄给她。”
李叶茴在这童话般的翠绿山谷感不到任何欣喜,一声声从时光深处传来的咳嗽揪住她的心。
最后一站,依旧沉浸在悲伤的李叶茴独自在空无一人、即将打烊的街道上走着,突然看到一个路牌:阿婆冰棒。
这路牌指向一条山路 。李叶茴着对这片土地的好奇和热忱毫不犹豫地上山。一个拐弯、又一个拐弯。沿着接连不断的路牌,李叶茴不知不觉爬到小山顶。环顾四周,只有几座破败的茅草屋。
她正想离开,一个红衣老人在远处开心地挥臂招手:“阿婆在这里!在这里!”
李叶茴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才发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山头竟真的有一家冰棒店!
她便一边吃着冰棒,一边被阿婆领着参观她的展品:几个生锈的榔头、破碎的玩具、老旧的照片:年轻的阿婆,还有她的丈夫和他们青年模样的儿子。
“进来看呀!”满脸皱纹、身子骨却硬朗得很的老人家招呼她进屋。
李叶茴心中突然多了警惕,只是倚在油漆剥落的门框上向屋内张望:一张简单的双人床,上面铺着红色的大被褥、一个开裂的脸盆和一张老旧得分不清是灰色还是浅绿色的书桌。
阿婆指着墙上的照片 -- 是那张全家福的彩色版:“这个,我丈夫。这个,我儿子。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他们都去淘金,不过都死了。阿婆的梦想就是建造一个‘矿工博物馆’!”
阿婆继续从房间的角角落落拿出几堆用红毡布包裹:“我现在收来了很多原来我丈夫同事的衣服啊、生活用品啊,到时候就可以摆满这个房间,让大家知道这些活在地下的人们的故事了。”
阿婆的脸上令人惊异地毫无悲伤,反而是难以置信的单纯的憧憬。
敲门声传来了,伴着:“阿婆,吃冰棒咯!”
“来啦来啦!”
冰棒店外两个大叔正攀谈着等在门口,一个平头,一个板寸。阿婆没问口味,从小小的冰柜里拿出两坨冒寒气的冰棒:一个紫色葡萄味,一个橙色橘子味。
两个大叔拿了冰棒,便坐在门口的稻草剁指着天边越升越高、越来越圆满的月亮高声笑谈。
“姑娘,你从哪里来?”阿婆开始收摊。她满满当当的冰柜里塞买了没卖出去的冰棒。
“中国,北京。”
“哎呀!你是北京的呀!”阿婆突然蹦起来,一下子跳过她的宝贝冰柜、冲出店外,对着两个大叔疯狂挥手:“喂!你们过来呀!”
两个人疑惑地走过来,阿婆指着平头大叔介绍:“他也是北京的!”
“我不是北京的,”平头大叔说,“但是我父亲来自北京。我姓姜。你也是来自北京的吗?”
李叶茴一脸期待地点点头。
“我真的好开心,能够见到同乡人。”姜叔叔克制地表达自己的喜悦,却被充血发红的耳朵出卖了,“这个是我的好朋友。慈济会做志愿者认识的。我们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姓刘。”
李叶茴终于从矿工们令人悲伤的身世中醒来,开始换个心情和新朋友打交道。
他们得知李叶茴独自出行,纷纷夸她是个“女侠”,得知她十七岁便游学远方,都拍着她肩膀,道声不易。
温暖的情愫油然而生。
远处有一座莲花苞状的古寺庙,虽古香古色、传神逼真,但其实是个钢铁外壳的现代产物。
“到了七点,莲花就会打开的。”姜叔叔正说着,那朵莲花渐渐张开,里面发射出一道粉光,直射天空,仿若被一个四脚朝天的UFO。
李叶茴欣赏不了这种美感,便想提前告辞。可是二位叔叔挽留:“这附近的小学教学楼上都是爬山虎,到了这个季节,便都是萤火虫。再加之现在放假、学校人气不足,萤火虫也没被吓跑。到了晚上自然像星空瀑布一样。”
李叶茴听到“星空瀑布”这样的形容,也顾不上个人安危,二话不说便将今晚的消遣交给这素昧平生的“北京老乡”。
如果有人会用“星空瀑布”这样的诗句绑架你,那就心甘情愿跟他走吧。
他们踩在星光遍地的乡间小路,跨过被雨水浸软的轨木、唤醒了打瞌睡的车站小警察,打听了末班火车时间、再踏过湍急的小溪,捂暖了钻进凉鞋的溪水、再任清风将脚吹干...终于到了那座隐藏在茂密森林的小学,名为“清风小学”。
那教学楼在黑暗中看起来仿若直插天际。爬山虎从房顶直接垂到有些龟裂的地面。大家自发地从家中搬来凳子、并贴心地招呼有缘游客一同观赏。椅子比人多多了。
天快黑头了,所有人屏息凝神地望着那绿色瀑布,心中默念:快出来呀,快出来。
所有人的默念加起来就像可爱的魔咒。这魔咒熄灭了漫天星空,只剩下一轮明月力不从心地照耀人间。
眼睛适应黑暗的一瞬间,李叶茴看到了大家刚刚窃窃私语的“星空瀑布”。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明白萤火虫们就算竭尽全力地燃烧也拼不了圣诞彩灯的刺目,但是和异乡人赞美同一片神秘的美丽却让这微光闪得更暖、更久。
李叶茴一路向南前往花莲的路上收到了李叔叔的来信:
前些日子和好友中秋同遊,和妳在平溪巧遇,得知妳是來台灣自由行的北京朋友倍感親切,因為父親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七十年前的戰亂,父親跟隨軍隊撤退來到台灣,父親對北京有著濃厚的鄉愁。
因著這特殊的機緣,和彼此的信任,為之後的三個小時同行,留下美好的印像。
言談中,感受到妳的善良,真誠和勇於面對挑戰,對未來有所期待。希望妳能堅持理想,為正在成長中的中國,奉獻一己之力。
願以蘇軾先生「定風波」共勉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回首向來蕭瑟處。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有缘擦肩而过、却又不只是再也不见的过客...这让李叶茴莫名激动。从今以后,她生命中的美好祝福不仅来源于自己生活的一亩三分地,更多的来源于路上结实的好友:他们懂她。不懂她的全部,但是至少懂与他们同行片刻的她。
懂她在旅行途中忘我放肆的笑声,懂她对熟人保密的那些可笑的小邪念和羞愧的小梦想 -- 这都是她生活圈里的人向来视而不见的。
在花莲她遇到一个原籍天津的日本爷爷,两个人同报了一个都是洋人的旅行团,便搭伴了一天。爷爷一边听着她在A水准期间的拼命三郎劲头,一边用日语直译过来夸她:“伟大啊!真伟大!”。
他有三个女儿,其中小女儿最为娇惯、和李叶茴同为19岁。
“我的女儿要是能像你一样爱闯荡就好了。”
这句话李叶茴在接下来几年的旅程中听过不下上百次,可是如果有一把叫做父爱的伞在头上高高撑起,她可能也会安然自得地度过一个美满的童年,而非迷茫地四处寻找答案吧。
但是19岁的李叶茴不知道有父爱的感觉究竟多美好,也有可能一点也不好。但是,此时此刻若人生可以重来,她甘愿在所有人的余光中做一个自由流浪汉、过着只有自己懂得的安然自得又浪漫的日子。
至于父亲,那既可像群山般蕴含沉默的爱、又可像狂风暴雨般祸患无穷的新鲜玩意,她已然不那么在乎了。
在垦丁,李叶茴遇到一家神奇的民宿:“葱油饼民宿”。老板是一个24岁的少年,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也是电子工程系。但他年纪轻轻,却已经博士毕业了,是个实实在在的神童。
这男孩学了十年电路,脑子都快变异为机械脑了,却突然发现,相比于终日插电线,还是更喜欢做葱油饼,“于是我就来做葱油饼了。”,男孩脸庞清秀,只不过漂亮的衬衫上面沾着软塌塌的葱花、和漂亮的油点。
“你家里人同意吗?”李叶茴觉得不可思议。
“嗯,我家祖祖辈辈都做葱油饼的,我血管里流的都是葱油。”男生一只手摇动着几张逐渐膨胀的葱油饼,它们在油锅里噼啪作响、一手麻利地在葱花盆里洒上恰到好处的油盐酱。
“葱油饼民宿”里还同住了几个来自中国大陆大江南北的姑娘,可是大家却都说着温温柔柔的台湾腔。
她们聊成一团,直到凌晨三点,还拜托可怜的老板做一些葱油味的其他点心给大家做宵夜。
这群姑娘里有些人的梦想是开个宠物店,有些人是当作家,有些人...当然,有好几个是环游世界。她们问李叶茴的梦想是什么。
她偷偷一笑,慷慨地分享这个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我小时候想过做一个擦玻璃的人,像蜘蛛侠一样挂在窗外,在城市的最高点看日出日落。我喜欢高的地方,哪怕是只有一棵树的、平坦无聊的沙漠也会让我心潮澎湃。”
大家都明白心潮澎湃的感觉,大家也都明白她们的相聚不是偶然。她们听到了彼此的梦想,就有了有义务保守秘密、全力支持。
虽然回到原有圈子后的她们依旧会在城市水泥森林拼杀得忘记一切,但是那些纯真得单纯为了讨喜自己的小梦想就像泉眼一样,帮助她们把人生中的任何征战变得如史诗般浪漫。
环岛旅行的车轮还在继续。
李叶茴一个人在高雄六合夜市吃着最中意的油炸花枝、被搞笑艺人的一个后滚翻逗得咯咯直乐,又不小心撞翻了几个天津女生的奶茶,最后竟化敌为友、一起去阿拉伯餐厅抽果味水烟、让甜香的气息从耳朵眼里翻滚着流淌而出,化为眼间的柔情蜜意;
在福田车站,那个有着世上最美味的车站便当的地方,李叶茴花了八元人民币就买了一份料满到要溢出来的卤味三宝(卤蛋、卤豆腐、卤肉)便当。
她摇头晃脑地随着车站音乐享用着,还摇摆着双脚、将盛着卤味的便当盒盖踢给“哈哈”笑着的流浪狗;
晚十点,李叶茴等凌晨的火车等得百般无赖,便漫步在北投空无一人的街道,找到一家很便宜的温泉旅馆。
她战战兢兢地踏上嘎吱作响的木阶、小心翼翼地扶着贴满楼道的色情海报,来到一个只有一盏粉光台灯的小房间,心情紧张地试图在汩汩温泉水中放松扭伤的脚腕;
她也独自背着手、猫着腰,长时间地徘徊在宜兰几米公园,仔细观察那些漫画书里跑出来的经典雕像。
抬头望着横贯星空的彩色小火车、伸手摸摸在炎热的台湾,却身着冬装彼此取暖的漫画情侣,她竟睡在了刚刚钻出云间、准备迎接女主人的小卡车里;
在花莲的观鲸游轮的甲板上,只有李叶茴固执地任风雨浇灌,只因为不愿错过一只海豚的尾巴;她在太鲁阁绝美的仙境山景远离游人、独自探险,却偶遇隐居于此数十年的山外高人。
渐渐地,李叶茴愈发觉得一个人去闯世界没什么可怕的,相反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一样饱满、有着难以想象的才能和丰富的情感等待外界激发。
在高雄,李叶茴奇迹般地碰到了那个台北帮她付账的男孩,阿平!
“你的梦想是什么?”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双手老实地抱在胸前。
“我的梦想!”阿平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头盔面罩,在车流不止的高速公路上回荡:“是环游全台湾!”
吃饭的时候李叶茴忍不住又问:“可是环游台湾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一点都不简单,我才环游台湾四次,还有好多故事,好多人没有交谈过呢。”
他们不得不感谢这缘分。但旅人就是旅人,分别总会到来。
没想到,就像闪电刚好击中一根划不燃的火柴那般小得几率,李叶茴和阿平竟然又在环岛旅行的倒数第二站 -台中- 相遇。那时候胖胖的阿平刚吃了两个西瓜,挺着被撑得硬邦邦的大肚皮,提醒青旅老板:“最好要贴个纸条,来监督房客冲厕所哦!我刚才进厕所差点把西瓜吐出来。”
老板指指一地的西瓜皮:“阿平啊,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看看你弄得一片狼藉,地上都是你的西瓜皮,快去收拾,不然你下次来住我不跟你打折!”
然后李叶茴就突然出现在柜台,看着阿平发呆。
存车处,阿平在自己的大挎包里为李叶茴掏出一个小头盔,"我来台中三次了,还没好好转过。正好,你有攻略,你做导游,我有摩托,我做司机。我们搭伴。”
李叶茴很是犹豫,但是台中de交通实在不方便,有没有顺风车意味着天差地别的旅行体验。李叶茴在这种需要冒险的抉择前从来都是铤而走险,以至于阿平十分担心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吃饭的时候一个性地考她:“如果有人被撞,你是翻他的尸体来看呢,还是去叫警察?”
阿平是个标准斜杠青年:小学英文/数学/语文老师 -- 当然,再高点级别的初高中他就玩不来了,再低点级别的幼儿园他又没耐心。除此之外,他还是按摩师、眼镜修复师、修脚师、厨师 -- 还是只做“地道”川菜的厨师。
“不会是火锅吧?”李叶茴将信将疑地埋汰他。
“你不要嘲笑我哦,什么京酱肉丝啊、番茄炒蛋啊,这些川菜我都会。”阿平竟一脸认真地回复。
他技艺多,所以整个台湾都是他的市场。每当工作邀请从台湾岛的任何角落发出,他便连夜骑机车奔过去,像模像样地经营自己的生意。所以每个城市都有一两个他熟络得很的青旅、餐厅、夜市老板...
“我的技艺精湛,好评如潮。而且我四海为家。其实我都不知道我明天住在哪里。”
阿平还是个对于自己的社交能力极为自信的人,他吹牛要带李叶茴吹免费的冷气,便跑到眼镜店和店员插科打诨、说自己完美无缺的眼镜坏掉了。对方测评后,他又拿出自己的眼镜修复师资格证说对方的诊断有误。
直到李叶茴被汗湿的衣服恢复浅色后,他才得体地告辞,继续带着李叶茴四处闲逛。
他们去了彩虹眷村。这里简直是世界上最五彩斑斓的村庄了。
覆盖了甚至窗框、门闩、地板缝隙的炫彩图像出自于彩虹爷爷黃永阜之手。在这里,红色小猫、蓝色小狗、黄色大象和粉色鼹鼠四处漫步,就像经历了一场油漆洪涝般地世界上最靓丽的颜色铺了个满满当当。
一位穿着花色斗篷、面带超人面具的歌手在村口卖场。
“哈,彩虹超人!”,阿平拉着李叶茴挤过重重人群,跑到彩虹超人身边,跟着节奏手舞足蹈。
大人们笑盈盈地摇摆,孩子们激动得不能自已,疯狂地涌到超人身边蹦蹦跳跳。李叶茴模仿着他们的模样尖叫着旋转。
眼花缭乱的世界里所有的颜色汇聚到了一起,从眼睛,流入血液,再在李叶茴砰砰跳的心脏上下一场彩虹糖雨。
真甜。
彩虹超人一曲完毕,向天空伸出拳头向大家致敬:“我希望我的歌声能够传遍全世界,也希望你们能早日实现你们的梦想!”
去往下一站的路上,阿平问李叶茴:“你的梦想呢!”
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像一记拳头,轻轻敲飞她的思绪。
李叶茴想过做海豚饲养员,因为她热爱动物;也想过做作家。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阅读和写作。可是王小红说作家无前途。当然,这和千万在乎孩子前程的父母的说辞一样,甚至李叶茴也不由得这样觉得。
李叶茴曾经想,将来买个双人间,一间装书,一间装人。但是迫于现实压力,她把这梦想推到八十岁之后。然而现在,写作就只限于自娱自乐,称其为梦想都言之有愧。那些日日夜夜为文字神魂颠倒的夜晚,却也被日渐麻木的情感所覆盖了。
到达高美湿地时正值夕阳,大红色的天空直直地砸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让嬉笑打闹的人群像是两片巨大红嘴唇之间的蚂蚁,接受人世间最亲切的吻。
李叶茴抱着椰子,阿平抱着芭乐,两个人走在通红的镜面上。很快天就黑了,人群散去后的寂静水面上,隐约可以看到天上掉下来的星星们了。
漫步星河间,阿平说自己讨厌读书。“读再多书,不是还是要做重复的工作养活自己。”
李叶茴埋头喝着自己的椰子水:“我理解你。你的梦想是环游台湾。可是我的梦想是在科技领域有所建树,所以我必须通过读书学习来帮助。如果我的梦想不需要读书就能达到,我才不读书咧。”
阿平摸摸头,一下子被李叶茴的真诚说服。他又问起李叶茴的男友,还有他的家庭状况。
“他对你好吗?”
李叶茴想起前两天自己晚回青旅、忘记跟吴松毅打电话,害得他担心一整晚、要不是没有台湾通行证,他差点买机票飞过来亲自找她。
吴松毅对她的责怪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李叶茴自那之后就被逼着下载了好友追踪软件,并保证每15分钟报声平安,不然又要被穷追不舍着解释一晚上。
他虽然行为幼稚,但是他一定是爱我的。从没有哪个男生为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不会有那个男生为我的安全问题“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
李叶茴对此坚定不移。
阿平又提及到自己曾经的女朋友们都为了更有钱的男孩抛弃了自己:“她们不喜欢和我在小餐馆吃牛肉面,哪怕我带着她们满大街找寻那些上了报纸的好餐厅。”
李叶茴对此也有了自己的答案:“我也想过上富裕的生活,但是我要自己赚。”
是啊,靠自己,安全。不会有人再拿学费要挟自己服从命令,也不用再强颜欢笑地找混蛋父亲低三下四地要钱了。
“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一定让你做我的女朋友!”阿平半开玩笑地说着。
本以为这友谊已经完结,没想到在环岛结束后的台北他们再次相遇!
阿平也为这为这缘分惊喜不已,并决定亲自用摩托车把她从台北载到桃园机场来送行。怎奈何那天晚上阿平在夜市和别人谈上生意,李叶茴干等到晚上十一点才出发。
本来坐捷运一个小时的行程,阿平竟然磨蹭了一晚上:机车本身比捷运慢,这点李叶茴完全理解。可是一路上,阿平不安分地四处跟人聊天:先是和机车店老板咨询二手车生意,又是问黑轮推车老板需不需要给小孩子找家教,最后还想当场说服一个崴脚的人做了一场足部按摩的生意。
李叶茴倒是不赶时间,便看好戏地望着阿平话剧般的表演、和有些胡搅蛮缠,却令人推脱不得的说服力。
中途,阿平还带着她去麦当劳见了网友!
对方是个家教老师,对于育儿经有着自己的一套理念。他有着和《垫底辣妹》里面的坪田义孝老师极其相似的人生经历:从一只无人问津的咸鱼、经过贵人相助,终成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并励志用毕生所学将爱传播。
李叶茴半睡半醒地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于在天亮时被阿平摇醒继续出发。
经历千辛万苦,莫名地认识了各行各业的人后,李叶茴终于回到了最初的航站楼。
她拿到登机牌,脑海中翻滚着过去两周的回忆:那火车上读书的夜晚、和天南海北的朋友相谈甚欢的夜晚、和阿平在高速公路驰骋着的夜晚...的...都是夜晚。她太困了。
平时被失眠折磨得熬夜能力超强的李叶茴,竟然在关键时掉了链子。她毫不犹豫地睡倒在候机大厅,等嘴角挂着口水睁开眼睛后,正好看到她的航班在渐渐后退。
李叶茴求机长停下飞机,没想到在台湾这个热情洋溢的地方,她的热脸第一次贴了冷屁股。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误机。她不敢想象同时起飞的吴松毅将在东京怎样埋怨她。
李叶茴给阿平发了信息,对方买了牛肉丸又开着嘟嘟响的摩托回来安慰她。
“李叶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李叶茴没好气地回复。
“装我一天的女朋友让我妈妈开心一下,我给你出新的机票钱。”
李叶茴挺心动的,她相信阿平。如果他是坏人,这些日子他错过太多犯罪机遇了。
可是:“我男朋友在日本等我。”
“他对你那么好,你要是因为误机耽误一天,他一定不会说你的啦!”
李叶茴毫不犹豫地定购了新的机票,一脸无奈:“你别逗了,他对我可不怎么好。”
李叶茴在误机后两个小时,带着一路上收集的梦想告白,怀揣着对一路帮助的谢意,离开了台北,前往东京去开始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