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师父曾问我,什么是空?
《心经》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比如拢翠庵中的红梅,最是红艳,却也最是冰冷。与雪成趣,原是色;出尘超然,却是空。
你且告诉我,它是什么?
我生而为人,难免浑浊;我生而为人,却得慧根。我若不生,便无浑浊;我若不生,也无慧根。
你且告诉我,如何为生?
生死轮回,皆是因果,所以我信;生死无常,恩怨难清,所以我躲。
江南原是我的出处,烟雨繁华之地,像梦一样。我从梦中来,又到梦中去,我站在白雪红梅中,远远的看着自己,看着别人,我不过就想喝杯清净的茶,却也不能。
师父说我这一生且不可回故乡,将来自有我的结果。师父精通命理,善批卜,通未来,她说的话我从来不敢违逆,可冥冥中却有许多意外。
谁曾想,我避世来此,又是一场不期而遇。
所谓知己,便是天上一轮月,月下一杯茶;你是人间惆怅客,我是槛外畸零梅。
何必问太多呢?
《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姥姥有话说
说起妙玉,这人最可恨,明明出场没几次,偏偏都如白雪红梅一样扎眼。
你说她好吧,她性子却极其古怪,孤僻之处比黛玉还严重。你说她不好吧,她让目无下尘的黛玉称作为“诗仙”,和宝黛钗能喝体己茶,史湘云与林黛玉联诗最后,她大方收口,一改“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悲绝之调。而她的出身也跟秦可卿一样,神秘的不得了。贾府算是钟鼎人家,富贵的不能再富贵,可妙玉随便拿出几样喝茶的器皿来,就能甩贾家几条街,这气度不是一般的大。能有这摆场的也就秦可卿了,好像她们随便一摆一用的东西,都能让人大吃一“鲸”。
就这实力,你能相信她没有深厚的渊源?
我都怀疑她跟秦可卿是一伙儿的了!对,没错,我就怀疑她俩都是皇族,没落皇族,非比寻常。
要说这贵族血统真得是三代养成,就算妙玉做了带发修行的女尼,她也非一般意义上的出家人。所以她任情任性,全然不顾世俗。畸零之人,敢如此称呼自己的,足以见得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是要在孤标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要说能够征服一个奇葩的一定是另一个更大的奇葩,看红楼,不少人都觉得妙玉和宝玉有戏。我呢,也这么认为。但这种有戏,绝非男女情事这么简单。宝玉无论是从过去还是现在的眼光来看,他绝对算得上是个异类。他又不是伪娘,可你看看他,一天天泡在女孩堆里,正事不干。贾雨村在与冷子兴交流贾府问题时,曾经说过一段我到现在都认为极具邪教气质的论断:
“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 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彼残忍乖僻之邪气, 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 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 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宝玉是如此,妙玉也是如此。
宝玉与妙玉之所以能够引为知己,全在于,他们对于这个世俗的世界有着强烈的精神洁癖。梅,在中国古代,是四君子之首。妙玉种红梅,唯宝玉可乞来,足见他们的君子之交。
不少红学家批注妙玉,皆认为她从家乡出来,“不为权贵所容”,指的是她拒婚。而她最后“终陷泥淖中”,指的是最终还是要屈从,至于为何屈从,屈从于何人,屈从后的结果是什么,是不是为了救贾府,救宝玉,对不起,曹公不在,不得而知。
但我相信,这样一个人,她如红梅一样烈艳凛凛于冰雪之中,绝非偶然,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