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敬言安然
《求存》
刘富全扭头看了一眼伙房,压低声音又说道:“哥,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洪甫可是王科长关系,我敢肯定他不能算完,这孙子阴着呢,我觉着你还是应该防着他点。”
看着眼前这个敌友难辨的人,勇子笑了,这小子藏的还真是够深,至少目前,勇子还没看出来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勇子:“呵呵……谢谢你啊,我心里有数,好了,东西你拿走,我去趟厕所。”
刘富全:“行,我不多嘴了,哥,有事你说话,保证你指哪我打哪。呵呵……”
午饭后,队长领着一行劳教从院里的小卖点购物回来,洪甫捧着几箱方便面走在队列最后,不时的跟队长说着什么。
勇子的目光又落在厕所房顶上的小猫身上,现在勇子知道了,原来这只小猫是当初伙房用来灭鼠才养的,其它几只后来都因误食拌有鼠药的食物死掉了,只有它还活着。
小猫被洪甫暴打后,依旧每天小心翼翼的在院里活动,白天大多数时间它都会趴在房檐上晒太阳,偶尔洗洗脸,偶尔会和勇子相视片刻,互相打量着对方,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勇子曾经认为,人是善情之动物,与任何人或事物都会因为日久而生情,哪怕是你原本极度厌恶的地方。
可现在勇子相信,其实不光人会这样,就连这只小猫也会因为日久而生情,哪怕是这个地方差点要了它的小命。
晚上,外役大队陆续返回,大院里又开始喧闹起来,于老炮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向勇子走来:“勇子,哈哈……给你捎了点吃的。”
勇子:“炮哥,不用总给我带吃的,上次你给我拿回来的我还没吃完呢。”
于老炮:“没事,我们出外役就这点好,在工地接见比较方便,家里人去送口吃的队长也不太管。”
勇子:“哈哈……好,那我不客气了。”
勇子接过口袋时,顺手掏出香烟,俩人点着后勇子问道:“炮哥,你这阵子出工时,有听没有听到军旗的消息?”
于老炮:“哈哈……我刚要告诉你,今天军旗和一个叫吴太南的人到我们工地去了,主要是问问你在这怎么样,他让我告诉你,家里一切都好,过几天接见时,他再来看你。”
勇子:“真的,哈哈……好,家里好比什么都强。”
于老炮带回的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支强心剂,一下子就把勇子心头的阴郁,给打个烟消云散。
闲聊了一阵儿,于老炮告辞回监舍,随着大铁门轰然洞开,又一辆大解放开进院里,钢儿灰头土脸的跳下车后,又从车上接过大包小包的物品,见勇子冲他招手,钢儿呲牙一笑,拎着东西来到勇子近前。
钢儿:“勇哥。”
勇子:“你才回来呀,拎这么多东西,你今天接见了?”
钢儿放下东西尴尬的笑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是帮别人拎的。”
勇子后来得知,钢儿自从进来之后,他家里就没来看过他一次,其实像他这种状况的劳教不在少数,家里不来探视的原因也是多种多样,但归其根本,无非就是贪穷和伤心,而钢儿属后者,他是真把亲人的心给伤透了,觉得他确实已经无药可救,所以才放弃不管,任其自生自灭。
一个连家里都抛弃的人,自然在人堆里就会矮人三分,不用说别的,首先你在日常生活上就会处处受限,举步维艰。
穷则生变,但在这种环境下的变,似乎也没有太多可选性,要么破釜沉舟的抗争,要么低声下气的求存,而钢儿的抗争很明显是失败了。
从他在新收班差点让劳教们打死,到他被按倒在电缆沟旁边惩戒,一切都说明,不论是计谋还是魄力他都差的很远。
所以,钢儿在面对连上厕所,都要厚着脸皮伸手跟别人要卫生纸的窘境时,他选择了低声下气的求存。
他成了他们大队里最低等的劳教学员,每天拿着热脸去贴各种冷屁股,他和其他低等学员一样,靠着给别人洗衣服,拿麻(按摩),刷饭盆儿……来换取每个月的一箱方便面,两条劣质香烟,以及各种生活必须品,例如卫生纸,肥皂……
当然了,还有去扛别人接见时,家属送来的大包小包物品,这都是在他的“服务”范围之内。
勇子:“正好你赶上了,朋友给我拿了些吃的,我也吃不了,给你拿些。”
说着,勇子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些烧鸡炒菜递了过去,钢儿先是一愣怔,脸腾一下红了,眼圈也有些湿润。
钢儿:“哥,不用,我有吃的。”
勇子:“拿着。”
勇子坚决的将几袋吃食塞进钢儿的手里,钢儿眼泪汪汪的沉默了片刻。
钢儿:“哥,谢谢!”
勇子:“别说那些没用的,有什么事你告诉哥,哥能办的一定帮你办。”
钢儿:“嗯,哥,那我回去了。”
勇子:“好,你走吧。”
钢儿含着眼泪回到队列中时,有几个劳教围拢上去,不住的用手拍打着他的脑袋,从举止上不难看出,他们是在嘲笑钢儿。
“勇哥,一会儿收工,这些东西我帮你拎回去吧,你毕竟是棍棒,拎东西让人看着笑话。”
说话间,刘富全已开始倒弄起来,把他的东西和勇子的东西混在一起拎起就走。
晚上,洪甫依旧晃着卵子走进寝室,把毛巾准确无误的甩到李强脸上后说道:“好长时间没开班会了,大伙是不是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没有!!”
李强嗷一嗓子,差点没把勇子给吓尿了,这孙子还真是个一副“忠君保国”的嘴脸,洪甫扫视了一下室内,一脸阶级斗争的又跟了一句:“好,既然没有反对的,十分钟之后开班会,题目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大家准备吧。”
何谓批评与自我批评?说白了,也就说说自己这个星期都干了什么违反监规队纪的事,然后再说说别人违法乱纪的事。
十分钟后,所有人都表情肃穆的盘腿坐在自己床铺上,当然了,除了勇子还在继续捧着“寡妇”稀罕不够之外。
洪甫瞥了一眼勇子,心里暗笑道:“你瞅你个造型,哥要的就是你这个B样。”
班会开的能有这么热烈,是勇子万万没想到的,平常唯唯诺诺的人,此时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口若悬河的批评某某人,某年某日某时在某个阴暗角落里,偷掏了几棵白菜心。
劳教甲:“草泥马!你有证据吗?你说我拿土豆给外大队的人,你有证人吗?今天你不说清楚我特么干死你!”
劳教乙:“滚你大爷的!你吵吵个几巴,我和某某那天亲眼看见,你特么拿了一袋土豆给你朋友某某,班长,不信你问某某!”
劳教甲:“放屁!你特么还少拿了,我特么不稀说你,班长,我举报……”
一小时后,洪甫看看记录,微笑着说道:“这些记录我会如实上报政府,下面进行自我批评。”
如果说,这一生能一次性能见到这么多虚伪的面孔,勇子觉着自己这次教养罪还真是没白打。
王眼镜几乎是痛哭流涕的批评自己在打扫卫生时,为了贪图省力,没把某块窗玻璃擦干净。
李强痛彻心肺的表述,某天他不应该不借某某人一包方便面,忘记了同教之间应该互助互爱,一帮一对红……
勇子放下“寡妇”,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寝室,身后传来洪甫无限牛B的喝问声:“哎,你要去哪呀?”
勇子:“我去日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