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猛地一震,我有多久没有提及这两个字,用作称谓或者其他!可是我清楚的知道,我唯一可以用这个称谓来呼喊的人已经离我而去了,久久的逝去了。
江南的冬天来的迟,却是异常的冷,是那种侵入骨头的凛冽。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怀念老家的炉火,每到冬天,靠着一面墙,砌一个火炉子,生一堆柴火,火烧得旺旺的,全家人围坐在火炉边谈笑风生。而每每这个时候,总有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侧身坐在墙角的位置,半眯着微醺的眼睛,享受着这炉火带来的温暖。
这个老人就是我的外婆。每年冬天的时候,外婆就会被母亲接过来,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直至前些年,外婆意外摔断过一条腿,行动变得极不方便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家里。以至于后来只能在电话里听见她的声音,在视频里看见的容貌了。
我已模糊了外婆的年龄,只知道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外婆算是高寿的了。外婆是小脚,是用裹脚布禁锢下来的,整个小拇指折回来垫在脚掌下边,她们算是受封建制度迫害的最后一代人了。记得小时候,每年母亲都会把我们丢在外婆家一段时间。开始说的好好的,可是等母亲一走,我们便发疯似的追着母亲撵路。我们前面跑着,外婆就后边追着,她哪能追的上,惦着个小脚,在崎岖的小路上小跑着。后来还是母亲折返回来,把我们亲手交给外婆。外婆拉着我们手,拽得更紧了,还以一个罐头就把我们撵路的事情抛之脑后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外婆追我们的时候得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可以说,童年的欢乐时光里外婆家占去很大一部分。每每说是去外婆家,我跟弟弟都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在家调皮捣蛋等待我们是母亲手里的细树枝,而在外婆家,你可以任意妄为,外婆可以容忍我们的调皮与贪玩,还依旧当我们是最好的孩子。
有年夏天,夜里发高烧,外婆把所有的土办法都用尽了,依旧不见好转。最后她做出一个决定,带我去几公里外的公社医院。那个夜晚虽然是夏天的夜晚,却不见一颗星星,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遮住,6级左右的大风肆虐着。就这样,外婆背着我,我打着手电筒,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到公社诊所。等到挂完水,天已经麻麻亮了。后来外婆硬生生的在床上躺了两天,脚才能着地,而我已经生龙活虎般早跑开玩去了。
外公是一名解放军,我只在照片里见过,那英姿飒爽的戎装照依旧让我现在印象深刻。由于60年代农村落后的医疗条件,一个小小的阑尾炎竟夺走了他的生命。外婆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在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外婆年轻时候吃了不少苦,从她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就能凸显出来。我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看过外婆的脸,可能因为这是我见过的最饱经风霜的脸了。在冬天的暖阳里,外婆喜欢倚靠在自家房屋的柱子上,直至日落。金色的阳光散落在她的身上,我突然想起那句话,岁月静好,愿你被温柔以待。可是外婆,却始终艰难着。她最大的幸福也许就是看着子女个个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外婆是孤独的。三个女儿远嫁他处,只有一个儿子留守在身边,也就是我的舅舅。舅舅是典型的小农思想,诸如儿子成家了,就必须跟父母分家过,自此成为两家人;人老了,活到一定岁数,就该死去,等等。这些个思想的荼毒,在我看来就是对外婆不好,不孝顺。所以,外婆是孤独的,我不知道她一个人的时候是个什么体验。那会儿还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平板。有的只是她经常会坐在我们来的那个路口,期待着会出现奇迹。真有那么几次,我们出现的时候,远远的就发现外婆坐在那里等候。我特惊讶地问道:
“外婆,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来?”
“我昨晚做梦梦到了。一大早的,衣服上不知从哪来一只青色的蚂蚱,上蹿下跳的。我就知道今天有亲人要来。”说这话的时候,外婆笑得像个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也许外婆在那里坐了无数个日子,才期盼到的吧。
可是,外婆最后一次的期待直至她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盼到吧。
大学14年毕业之后,应聘到一家建筑公司,后被分配至苏州的项目,这一待就是五年。而这总共五年的时间,回去看外婆的次数,也没有超过5次。现在回想起来,内疚的情绪无以言表。
年初的时候,刚来苏州不久,就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外婆倒下了,躺床上已经起不来了。”话还没有说完,母亲就抽泣起来。
“你工作要是很忙,就先暂时不回来。我先去照顾照顾。”母亲满是哭腔地接着说道。
挂了电话,我便拼命地想外婆的好,想她每年过年时候如何给我们压岁钱;想她每次总是想方设法地变着花样地做一些好吃给我们;想她如何在冬日的炉火边给我们讲一些民间故事。以至于想到最后,外婆的形象竟然开始模糊起来,就像远处出现一个光点,开始在眼前,逐渐消失远方直至不见。
后来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有赶回去。所以,有些事情,当时不做,等过了之后留给自己的满是后悔跟遗憾。直至外婆离去的最后一刻,我都没能赶回去看她一眼。小时候依赖,大了背起行囊,远走他乡,等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亲人早已零落。所以,才有了那句诗,但愿归来时候我们仍是少年。可是谁又真真正正还是少年?外婆一走,母亲瞬间苍老了许多,而我也已经为人夫,为人父。
后来听母亲说,外婆走得很安详,就如同一下子掉进了黑夜的深渊,只是她再也没有迎来早晨的那道曙光。她平凡的一生至此结束,迎来的也就是来自亲戚的几许哭泣,也许会被人记上个两三年,而后只能是在墓碑上依稀看见几个名字了。
母亲收拾东西时,又暗暗哭泣了几次,我始终觉得这来的太突然,有点儿猝不及防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天之后了。某天夜里,突然想起外婆,竟是那么清晰可明,我想,我肯定是想外婆了。
谨以此篇随笔纪念我永远怀念着的外婆!
2019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