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一个月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周前,省图书馆,借约会之名出来工作。
我工作的地方离他医院很远,前一天晚上连夜跟了个新闻,拼尽全力在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完成了所有稿件,向组长讨了半天的假,当我拙劣的厨艺完成一份晚餐时,已经将近四点,拎着保温饭盒就向医院赶去,公交地铁公交,又赶上下班高峰期,我艰难的保护着饭盒。快八点,还有两站就到他医院了,我才腾出手翻了翻微信,两周以来有四条消息,上一条是四天前,内容简明扼要:我发“在忙?”他四个小时后回的“嗯”,又过了两天他发“在哪里”,第二天中午我回“刚从现场回来”。
我并不觉得这样疏淡的联系有不多好,毕竟我们在一起就颇有一种“世界如此残酷只能自行温暖自己”的意味,工作也忙,不过拖着一身疲惫从现场回来时,想想他的模样我就清爽了不少,不知道手术灯熄灭时那一晃神,他面前是我还是刚缝合血淋淋的伤口。
办公室没人,在我礼貌的敲了门之后发现并无人应答,还好走廊有休息椅,不少伤患家属就因为悲痛不已硬是从这椅子上转送到了病房。一身风尘仆仆,这架势仿佛回到了大学异地恋的时候,在洗手间整理好自己出去后,我看到办公室的门颤抖了一下,回来了吗?我拎着饭盒走过去,里面只有一盏昏暗的桔灯,透过门上面积并不很大的矩形玻璃板,一个白大褂正背对着我,办公桌上坐着个女生,修长笔直裸露的双腿如蔓一般盘上他的腰,那一瞬间我想告诉自己,长头发的不一定是女生,可能是他在给患者检查身体。再一晃神,只听见内侧隔间的门响了一下,外间已经没有人了,仿佛刚才那一幕是我小黄文看多之后自然的YY。指甲抠到了饭盒的手柄,奇怪的声音有些酸涩,我退回走廊长椅上,一段时间的放空后,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冲入脑子里。
同学聚会,火锅局上,一个号称百事通的同学给我们播报了一组数据,“在场单身男性四名,单身女性两名,其中两位男士刚分手,大家自行配对啊哈哈哈”,后来他们打算唱K,我惦念着一篇没完结的稿子,他说明天有手术,火锅店门口就和同学们分手了,我俩那时候不熟也不顺路,一人叫了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嗯这是我办公室,里面有个休息间,所以医生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惨,以后来找我不在,就进休息室等吧,这是私人领域,其他同事不会进来的。”
我在长椅上一动不动,仿佛回到了蹲守线人情报的日子,呐这就是我的不对了,总以为安静如鸡会得到对方的尊重与眷恋,但第一段感情十足的打了我的脸,分手之后前任的女朋友们一个比一个活泼,我甚至想过前任婚礼上如果办个前任桌,那场面估计像是一个木讷古板的老师面对一群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当然不是外形,是性格。所以我等待时的心理活动是,里面有人出来,他看见我和我的饭盒一阵惊恐,一把扑上来抱住我,说刚才在进行私人治疗,让我不要误会,最好半跪在我面前,眼眶红红,那么我就可以垂眸,素手轻抚他的头发,叹口气,故作坚强的说“没关系的,我理解你”,然后以此事件威胁他一辈子。当然也有可能他搂着性感撩人媚眼如丝的她,嘴上再叼着一根烟,开门后斜睨我一眼,吐出一个大烟圈,把我呛得神志不清泪眼朦胧时,轻蔑的冲我说一句“呦呵,来得真巧,我新女朋友珍妮弗,认识一下?”
去你个大头鬼的珍妮弗,这么土的名字也就我能想的出来,我的确是想当个望夫石在医院走廊里哀怨神伤的,但奈何脑洞太大,平常脑子跑火车跑习惯了,连刹车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说到底,我还是不愿意主动,连感情里应该有的那份尊严和权力也不要了,他愿意和我解释,我就听,然后原谅,他不愿意多说,我们就一拍两散。可能年纪大了吧,青春时候的幻想都被水电费和暗黄的皮肤打败了,现在想想小女生看些玛丽苏文也没什么不对,难道要等到见识世间百态后再去做个总裁梦?我是幻想过爱情的,也听信了只要等待最合适你的他八十岁出现也不晚这种反人类鸡汤的荼毒,可是十八岁到八十岁,中间六十二年的日子我都一个人扛过来了,当我丧失性能力时你再把真命天子送到我身边,上帝爸爸我不要了,我可以把这个天子剁吧剁吧下面条吃吗,没准儿还延年益寿呢。
我就这么坐着,看着走廊上方鲜红的电子表,数字中间的俩冒号一动一动的,以前我舅舅在ICU时我也这么看过,其实不止,我还知道护士站旁边放了个电子秤,每次吃饭前后上厕所前后我都要去称一称,也见过护士姐姐们不戴手套时是不会用手开门的,都用胳膊肘或者是白大褂缠着手再摸那个门把手,公用的微波炉里总有种神奇的味道,茶水间里永远湿漉漉的怎么也不会干净。电视剧里演的蓝色或粉色调的病房,都是不存在的,真正的病房区永远人满为患,走廊上也架起了屏风和病床,晚上九点打扫过卫生后,走廊的空余位置会在一瞬间被瑜伽垫占领,患者家属就睡在那里,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前要收起来,因为保洁阿姨要开始工作了。政策上这样是不被允许的,但只要你在病房区待一晚,你会萌发出各种想法,包括对医疗设施基础建设的质疑、人间冷暖百态,也会触动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所以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患者家属,都默认了这种行为,算是百般无奈中一点点温暖的平衡吧。还好还好,他还给自己混了个远离病房区的私人办公室,不然让我在瑜伽垫和孩子的哭闹中黯然神伤,这么作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晚上十一点多了,我不知道该佩服屋里那两位的持久还是自己的忍耐,忽然,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士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我瞬间有种氛围被打破的不平衡感。本来,长夜孤寂,我这一袭单薄的身影,默默坐在长椅的一边,眼中写满了忧伤,像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斜对面就是渣男的办公室,他正和他的女患者做着不可描述的事,而我这个正宫其实早已洞察了一切,等待着他的解释。多么令人难忘的一幕,因为这位大姐的出现,剧情稍稍有些跑偏,我瞬间就由痴情女变成目的不明但就是死赖着不走的奇怪女人,还一坐就是三个小时,要不是我忍住没吃饭盒里的饭,估计护士就要以为我被人抛弃无家可归于是卯足了劲准备上演一出医闹呢。我、大姐、办公室的门,形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我盘算了一下地砖的距离,估算了一下我们仨构成的这个尴尬图形的面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生活中你要有制定计划和应急预案的观念,但别盲目轻信你的Plan A、B or C,任何一点点小的偏差都会酿成无法预料的后果,如果我没费这么大心力给他做饭,而是选择给他点份外卖,这样尴尬的可能就是外卖小哥了。
我还保持着雕像的姿势,或者我该换一个思考者的姿势?“瞿医生,真是麻烦你了大晚上的又赶回来一趟”,我思绪稍稍有些回神,抬头然后满脸诧异,面前的男人没有回答等腰三角形大姐的客套,用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你……在这等我吗?”等等等等,这么说里面那个白大褂不是我男朋友,我在这天人斗争了三个多小时围观了别人的私生活?我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刚张嘴旁边那大姐又幽幽的喊了一句“瞿医生?”我啊呜一下又把嘴闭上了,患者最大,大姐您先来!她口中的瞿医生此时估计也有点懵,又不好太冷落患者,对大姐说道:“来,进办公室说”,我心念一转,哎呀妈呀不能进啊,刚想提醒他,话还没出口他本来搭在门把上的手却顿了一下,“我们去护士站吧,那里有患者病例记录。你待在这儿,我,我尽快回来。”后半句是对我说的,可能怕大姐觉得他重色轻患,声音还压低了几分,哎他是不是应该再买几个橘子回来才符合套路啊。等腰三角形的格局消失,我整个人心态快崩掉了,这算什么?这下我连责怪的理由都没有了,完全是作死给自己找不痛快,男朋友乖乖下班也没和女患者进行私人深度治疗,如果不是很敬业的深夜被患者电话叫来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我估计会一气坐到凌晨,等办公室的那对狗男女逍遥睡饱之后,满面春风的推开门却发现有个顶着巨大黑眼圈的女人先是仇视然后惊恐最后绝望的抱头鼠窜。
“给,橘子。”瞿医生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手心两个澄黄的小圆球,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护士站满脸哀怨的大姐以及无奈接手烂摊子的护士姐姐,知道瞿医生很难得的不负责任了一次,我没抬头看他,我还在纠结,这事就这么过了?那我这几个小时的煎熬谁补偿啊。冲瞿医生发脾气?不能啊他是全场最无辜。我这边还在天人交战,瞿医生已经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剥橘子,“你哪来的橘子?”你看吧,谁都没料到,包括我自己,都没想到开口第一句居然是问橘子的来源,也对,肯定不能是拿患者家属的,他一个大男人大半夜来医院加班兜里揣俩小橘子也很恐怖呀,“呃……”瞿医生难得的语塞,估计也被我这个问题震了一下,“晚上和涵涵妈妈吃了饭,涵涵做完检查和她爸爸来接她妈妈,临走时她塞我口袋里的。”“涵涵现在情况怎么样啊?”“不太好,我请涵涵妈吃饭也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涵涵妈是瞿医生的同学,瞿医生也是涵涵的主治医师,“哦,原来你吃过饭了啊。”别说我脑子之前断弦了,这不是就把话题引到晚饭上了,我晃了晃身旁的保温饭盒,“白给你做了。”瞿医生果然中了圈套,一脸的愧疚,而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严峻的问我,“你进我办公室了吗?老梁说他女朋友飞过来出差只停一晚,他又跟了个病人走不开,要借我办公室隔间休息,所以我下班后直接和涵涵妈吃饭然后回家了。”我突然有点想笑,瞿医生还是太年轻,小别胜新婚这道理不懂吗?于是试探性的问道“我没进,你不会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休息吧?”瞿医生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会,组织好语言对我说,“我职位变动办公室搬到B区三楼了,下周才能确定到底在哪个房间所以还没给你说,不过我的东西已经清空,这两天都在临时办公室里工作。咳咳,休息间也换成了一次性床单,所以你看到什么了。”呀,被瞿医生诈了一下,为了博取瞿医生的同情我把这三个多小时的心路历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伴随着嘴唇的微微抽动,努力想挤出几滴泪花可是泪腺不听话,只能擤了擤鼻涕装出一副忧伤的样子。哎呦,突然被瞿医生抱住的我有些心猿意马,只是在我耳畔传来的丝丝抽笑让我很生气,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他捉住我的手腕开口,“还学别人弄什么惊喜吗?也不提前给我打电话说一下,万一……里面的真是我呢?真打算坐外面守一晚上吗?”我拿鼻涕纸丢他,他笑着把我拉起来,“走了走了,翘班带你吃夜宵,我这敬业精神值得表扬啊,还捡了女朋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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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保持着雕像的姿势,或者我该换一个思考者的姿势?“瞿医生,真是麻烦你了大晚上的又赶回来一趟”,我思绪稍稍有些回神,抬头然后满脸诧异,面前的男人没有回答等腰三角形大姐的客套,用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在这?”我顿了一下,“没事,你先去工作吧,大姐等你好久了。”被叫大姐的大姐显然很不开心,碍于我和瞿医生看起来相识也不好发作,瞿医生对大姐说道:“来,进办公室说”,“等一下,你办公室里面有其他人。”我终究忍不住开了口,他本来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们去护士站吧,那里有患者病例记录。稍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后半句是对我说的,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呆呆的坐在原处,我不想和他解释太多,毕竟他也没什么错。
“给,橘子。”瞿医生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手心两个澄黄的小圆球,抬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啊”,于是他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剥橘子,“你进我办公室了吗?老梁说他女朋友飞过来出差只停一晚,他又跟了个病人走不开,要借我办公室隔间休息,所以我下班后直接回家吃饭了。”“嗯没有,我在门口看见有人,还以为是你在忙,就没进去。也怪我,没提前问你一下在不在医院。”他看见我身边的饭盒,伸手就要打开,“给我送的夜宵吗?忘了我今天没夜班吗,过来多久了?”我咬了下嘴唇“没多久,不过估计有些凉了。”他拧盖子的动作一滞,又反方向拧了回去,“走吧,翘班带你吃夜宵。”“不用了,我不饿,你还要忙吧,我先回去了。”
其实这才是现实,瞿医生就是我的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