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枫平静的好像鱼水湖面上的水纹，相比之下枫都城繁华的过于噪杂。

来往的小贩和平民穿着朴素的衣裳，背着沉重的行囊在城里穿梭，偶尔抬起头来看天，但刺眼的光线让他们不得不眯起眼睛。

负剑的武士用黑色的丝带缠着额头，步伐轻盈。而地位较高的巫师在枫都城并不是随处可见，他们总是一袭黑色的巫师袍，远远看去儒雅温和，但眼角上纹的“生”字，却是邪恶而狰狞。

枫都里巫师的地位因小凝父亲的到来而改变，他让原本武士为尊的枫都，变成巫师为首，巫师杀了人，不违法，无需付任何代价，哪怕被杀死的人是官爵贵族。

枫都的武士一直在寻找翻身机会，但巫师新掌控的可怕术法让武士难以近身就惨死。

无极就是一位大武士，武士的武器只有剑，而无极的兵器不是剑，是一把大约三寸长的蛇形匕首，没有耀眼的光泽，因为整个剑身为赤黑色。

无极从头到脚的每件服饰都是白色，唯留半条健硕的臂膀裸漏在外，古色的皮肤好像金黄的麦子一样。

无极受城主之命，负责保护天之枫。他每天坐在枫天之枫出口的那棵老树上，望着遥远的地平线缄默不语。老树上的鸟儿喜欢停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学着他的模样注视远方，同样缄默不语。无极就这样从清晨到傍晚，黎明到黄昏，黑夜到黑夜，不知厌倦。

他虽是大武士，却不受尊重，龙族人在进出枫林的时候，都冷眼以对。而天之枫唯一能让无极开口的人是龙萱，他在看到龙萱时，脸上才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以为我和无极永远都是陌生人，直到龙野来找我。

那是我到枫林第十天，龙野站在我的门外，繁盛的枫树几乎快要将整个房屋吞没，阳光透过树叶的枝干，照在门外青色的石阶上，他说：“崖楼，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武士。”然后他离开了。

再后来，从不轻易和人说话的无极竟来找我。

他问我：“你认为最好的武器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想过，修行者一把称心的武器必不可少。剑是兵器中的王者，但要想杀掉比自己强大不知道多少倍的龙野只能刺杀，而刺杀匕首才是王道，所以我回答无极：“匕首。”

“为什么？”

“匕首可以暗杀掉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

“武士不屑使用暗杀，而我腰间这把匕首更不会因暗杀而出鞘。”无极背对着我，在他看来暗杀是一种极其羞耻的行为，而做为一个优秀的大武士，无极行事的风格一向光明磊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我不是武士，更不想成为武士。只要能为死去的人解决生时的痛苦，何必要在乎手段，况且，有些人是这世上的毒虫。”

“私心太重，不是好事。”这不是私欲，而是寻求解脱，我并不奢望无极能够理解，于是我引开话题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从明天起，将由我指导你的修行。”

“城主的命令?”

“大武士不必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临走前，无极解下了腰间的匕首，赠给了我。我不知那把匕首对他意味什么，当他解下匕首放到我的手中时很重。

凡世的武士修炼的是体，空手碎石叫武者，金刚不坏是武士，顿悟空灵即为大武士，不死不灭尊为神。神不完全在神界，在凡世只要控制住灵力的释放，就不会引来天劫。

无极是顿悟空灵的大武士，他能将自己的身体与虚空融为一体，俗称隐身，杀敌人于无形之中。但无极告诉我说，他禁止自己使用空灵，那是刺客才用的卑劣手段，他用剑就足以斩掉敌人的头颅。

我想起了枫都城下的红袍人，他们的兵器是剑，那证明他们是武士，然而他们的手段是以多胜少，不具有武士的耿直，那说明他们是刺客。

于是我问无极：“刺客也用剑？”

他的目光有轻微的变化，疑问道：“刺客？”

我说：“我曾见过三个用剑阴狠毒辣的人。”只是一瞬，无极由相隔十步远的地方瞬移到我的身旁，他严肃道：“他们一身红袍？”

“你怎么知道？”

“我们交过手。”

“谁赢了？”

“你记住，和敌人交手没输赢，只有生死。”

“你杀了他们?”

“他们都是鬼兵，地狱的界门已开，轩辕大陆势必动荡，凡世恐要迎来一场浩劫......”

无极首先教我的是剑术，因为剑术是武士必须掌握的技能。

无极手里的剑，不仅快的可怕，而且可在眨眼之间切断无数条纷飞的落叶，每片叶子都能完美地从根茎部位一分为二。

他告诉我说：“等你也能做到这般的时候，就可以跟我学习杀人的招式。”

他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又回到天之枫出口的老树上。

我捡起无极丢在地上的剑，第一次将剑握在手中，心底流淌一股冰凉舒适的感觉，仿佛手中的剑与我的身体发生共鸣。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一对白色的巨大羽翼，他们在冰与火交错的炼狱里焚烧，明亮而耀眼。这幅画面每当我燃起仇恨的种子时，就会出现，而我的体内那股不安的力量仿佛要冲出来。

手中的剑发出一声清脆嘶鸣，当周围的树叶快要落地的时候，我随手挽出一道剑花斩断了百尺内的落叶。而无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他震惊望着我道：“你学过剑术？”

东方羽和小曳是第一第二个走进我的人，除了他们之外我从未接触过其他人。东方羽说我是孤儿，我并不否认，因为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所以我回答无极道：“没有。”

“用你的剑来杀我，不必留情。”

“因为我做到了这些？”我用手中的剑指着地上被切成两截的落叶，不解道。

“枫都城里能做到这些的武士不超过十个。”无极话音刚落，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便向我压来。

我不敢懈怠，右手持剑，左手凝气，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当无极的气势向我压来的时候，身体自如地做出应对，就在我将出手的时候，无极突然撤回了所有的进攻。

“你不是人，你的身体里根本没有血液。”我的手背不知何时被无极的剑气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里是光。

“东方羽也说我不是人。”我低声道。

“东方羽?你说东方羽？你认识他？他过得还好吗？”无极情绪激动。

“死了。”我未料无极会听到，对自己的失语感到不安。枫都以内所有人目前对我而言都不是朋友，我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怎么会死？”无极掐着我的肩膀，几乎掐入肉中，无比怀疑道。

既然瞒不住，于是我道：“自杀，我亲手埋的他。”无极的激动让我困惑不已，我倒像看看他怎么回答。

“怎么死的？”愤怒的火焰在无极的眼中燃烧，我不理解无极为何对东方羽的生死这么关心，他们以前肯定认识？

我看着无极，他整个人陷入恐慌，这不是一个大武士该有的情感，我问道：“你和东方羽是什么关系？”

无极松开手，冷静下来道：“我是他的哥哥。”

“不可能，他说除了他东方一族的人全被杀光杀尽一个不留。”

无极叹道：“他不会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你是他的哥哥，如今却给你的仇人卖力？”

“只要我继续镇守天之枫，城主就答应放过东方羽一条生路。”

“龙野的目的只是将你囚禁在天之枫，再利用你仅剩的价值为他做事。武士不会失信，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武士，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信守承诺。龙野答应放过东方羽，但没说过别人不可以杀他。只要他想灭口，何必自己出手。龙野伤害了太多的人，他只会给人带来痛苦。所以无极，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那些死去的人在我面前浮现，我失去了理智。

“无极，我们联手，在龙野疏忽时杀掉他，就不会再有人像东方羽一样在痛苦中死去。”就像东方羽第一次见到我将手搭在我的肩上那样，我将双手搭在无极的肩上道：“你不明白龙野的残忍，不明白东方羽受的苦，如果他活着，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决定，因为有些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无极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径直地走出我的视线。

那一刻，他的身影不再高大。

他是大武士，但大武士也是人。

我不懂手足感情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我对东方羽那般信任和依赖。

我想知道无极的选择，如果他答应我，刺杀龙野成功率会更大。

无极不再让我练剑，而是练体。

他告诉我，我的精神力已符合大武士水准，甚至还要高，但我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么高的精神力，需要加速练体，才能追的上精神力的步伐，从而真正拥有一个大武士的实力。

无极要求我每天背着沉重的玄铁围着天之枫奔跑，而居住在天之枫的龙族人总是异样地看着我，不敢相信我能扛起千斤之重的玄铁。

在龙族里女人居多，她们的容颜貌美，但现在她们每天都在变老，再多名贵的胭脂水粉都无法掩饰她们日渐增多的皱纹，这和凡世流传的龙族拥有龙神的祝福至死都不老的传说不相符合。

我问过龙萱，她告诉我说，她们在用血练器，所以龙神的祝福在消失。

我说：“神？真的有神吗？如果有，他们为什么不来帮助他的子民？”

龙萱看着我，一对明亮的眼睛夺人心魄，她对我道：“这个世界上是有神的，他们住在九天之上的云层里，过着幸福安静的生活，他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好像天上的鸟、水里的鱼一样。”她的脸贴近我的鼻梁，眉毛几乎触碰到我的眼睛，她认真道：“崖楼，只要你努力修行，你也能成神。”

我说：“我不想成神。”

龙萱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还有我未完成的事情，只有完成它，我才可能放下肩上的包袱。”

龙萱继续问：“什么事情？”

我无法告诉她，因为我要做的事是杀他的父王。

龙萱追问道：“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我没回答她，背起沉重的玄铁继续前行，留她在身后。

当我回头望去，寂静夕阳下，龙萱的身姿缩成一幅孤单的剪影。

远方，太阳已接近地平线，晚霞像洪水一样泻下来。

我答应过无极，要赶在天黑之前，绕着天之枫跑完最后三圈。

每到夜晚，古老的枫林都寂静的异常可怕。一丝微风的悸动，一声虫的悉数，都能窜进我的耳朵里颤抖不止。

无极和白天一样坐在出口的那棵老树上，沐浴着夜空里落下的一树星光冥想发呆。

我放下玄铁，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今天的任务我完成了。

他回给我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很庆幸，我曾一直以为这个世上能令他笑的只有龙萱一人。

无极仍没给我他的答复，但我猜他只是在犹豫而已。

他会答应，从他落寞的眼神中我能看到一个永远都不消散的身影。那身影瘦弱而顽强不屈，陪我度过了最开心亦是最痛苦的时刻，他让我明白了世间的美好险恶，懂得保护自己，他是无极的全部，也是我生命的全部。现在唯有让自己变强，才有足够实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不至于在危险来临时变得无力。

龙族的男人剩下不到二十人的数量，而且多数在外执行龙野的任务，他们都是在东方羽爷爷和大巫师的叛乱下躲过一劫的人。

在他们之中，一个身着黑色巫师袍的人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憎恨。

他是龙萱的哥哥，龙野的儿子龙海，一个容不得任何人亲近的人。

在龙海的巫师杖上镶嵌着七颗璀璨的水石，那是川国向枫都朝贡的礼物，和墨莲一样稀有。

我在天之枫生活和修炼皆是城主旨意，尽管他的族人十分憎恨。而龙海的眼中恨意却在逐渐加深，早习惯了别人的冷漠，我不在意。我只想变强，只要对我构不成威胁，不管嘲笑或憎恨都不会拿我怎样。

无极说过巫师和武士都要学会收敛情绪，自己才是修炼过程最大的敌人。

又是明亮的晚霞，四周落叶不断，枯红似血。

龙萱说，落叶是大地的，它们之所以会落下，是因为它们要回归母亲的怀抱。

龙萱说话的样子很美，让我忍不住想去摸她的脸颊。

她从来都不像无极那般吝啬笑容，她的脸上总带着笑，那感觉好像沐浴在三月的暖风里。

我没见过龙萱的眼泪，但受伤的人很多，无极，小曳，东方羽，甚至龙野都有各自的伤。虽不同身份地位，但在某个时候的某个眼神或某个动作却相似，相似到让我误以为出现了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如果没有伤，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