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读到温庭筠的一首诗《送人东游》:荒戌落黄叶,浩然离故关。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 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忽然就想起我们,想起我身边的一群密友。
一群不惑的女人,聚成一桌,觥筹交错,杯盘叮当。言笑晏晏,幽默调侃。开怀处忽而一阵放肆大笑,引来众坐侧目,目光里尽是羡慕和同乐,丝毫没有责怪的含义。
如此年纪,如此场面,一群不散的老闺密,知根知底,相扶相助至今,时时相聚,多么幸福多么难得。不该被羡慕吗!
我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重点保护对象一个。此次聚会由头,是五个月来股骨手术后我能第一次出家门,并且是她们带我看眼疾的。因为可以久坐了,她们皆欣喜,为我庆祝而聚会。
其实由头不重要,只要大家有心情想一起了,一个电话甚至一个微信,就欣欣然聚拢来,不拘谁做东,也不分你我,纷纷点了爱吃的菜,买来各色小零食牛奶,佐以各自的境况,心情,周边新闻,甚至诗书。二三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被塞满了。兴尽回车,相送依依,也不约何时重聚,因为都知道,只要想,高兴时也好,悲伤时也罢,知会一声,大家不管手头事忙没忙完,夜色甫将,就从四面八分聚拢来,从来没有相失过彼此。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让人踏实地活在这个小城的理由?
这么一群女人啊:各行各业,美丑妍蚩,都无分别。聚在一起,只有美衣美食,孩子老公,健康美容。凡俗的烟火,从平时岗位的角色中脱离出来,一个个就是段子的好手。留能把平时家庭的点滴,舌灿莲花一语中的地描绘点评出来,是大家的搞笑高手。慧大谈做菜心得,平时晒出的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所有程序倾囊相授。凯对每个人说完一件事后的评语往往睿智而幽默。燕子在埋头苦吃,医院的工作让她劳累不堪。芹呢,温柔体贴地帮每个人布菜,照顾所有人。而萍则最热衷于诗书衣衫,除了她的学识惊艳,衣衫也令人惊艳……我,不善言辞,则是一个最好的听众,一晚下来,笑纹深几寸啊……
这些都在体制里有一席之地的人啊,却从来未脱纯良!每以向善之心待人接物。虽历经沧桑,无改高雅脱俗的女人心。过得了烟火,也捧得起名著。还有什么比这样儿的女人更有情趣!
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的凯有闺秀之风,高挑修长的慧文武皆能,而自诩胖也不怕的萍、留则豪放不羁。琴芹与我向来贴心,真是温柔如水人见人爱的女人。燕呢,单纯得只剩下工作、帮人、家庭,家庭、帮人、工作……
看着面前这一堆风华各异的美女同学,恍然觉得身在红楼中的海棠诗社菊花诗社桃花诗社宝玉生日时诸美集集的场面里,我甚至可以给她们每个人按上对应的雅号:潇湘妃子、枕霞旧友、蘅芜君、紫菱洲……这种穿越,完全是因了大家的才情,让人情不自禁的。
我是一大群人里最静的一个,最没才情天分的弱者。然而大家却宠我如宝,照顾有加,比姐妹更胜。平时受惯了她们的呵护,竟然得之安然了。我生病住院,她们四方找人打点,亲自陪护,一应需要都给买齐――她们知道我的喜好。出院回家,轮流探望,吃的用的一带一堆,只恨我吃得太少。出门聚会,不肯我花一分。不知我修了几世的福可以得此一群良友。同学时不觉得各自的重要,走上社会,才知道没有比同窗出来的友谊更亲更纯的了。
这些人,都是不计利益的亲人,都已经把对方视为自家的成员,需要相助时,一齐出手,倾尽全力,却又让你觉的理所应当。天下还有比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更美丽更高贵更动人的吗?
我每次相聚回来,嘴角都能情不自禁持续上扬好几天。工作更有激情和智慧。她们就是我生命中的天使,是上天派来搀扶我陪伴我的天使。鲁迅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觉得太悲观。倒是莫愁前路无知己才是现实。
现在,我们没有温庭筠杜甫等古代人诗中友人分别从此参商的遗憾,我们有的是与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的豪情和幸运。时间在我们的路上,少有掩面,反而时不时地眉眼飞扬、飞扬。
而我生活中数不清的小确幸,就是她们带来的。她们简直成了我此生最大的骄傲,那些命定苦难和伤害的力度,怎么能与之抗衡!怎么可能击得倒我呢!我不敢说友谊与我如生命,但至少,友谊是我的半条命。没有友谊,我的人生肯定有一半荒芜,荆棘遍地,寸步难行。
等我们老了,聚在炉火边,外面下着雪。她们一定会笑语盈盈地说: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