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件物处久了,会生出感情。
某天,去采访一位老邮递员,印象最深的是老邮递员的老式绿色自行车,尽管他已锈迹斑斑,却被擦拭的一尘不染,杠把上挂着绸缎大红花。这辆应该出现在博物馆的邮车曾经跟随主人驰骋在泥泞的乡间土路几十年,主人说,退休时,我什么都没带走,唯一带走了这辆自行车,它就像我身上的一部分,已经分不开了。
那是自行车的幸福年代。
10岁那年,我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自行车——凤凰牌女式自行车。从吊桥头把它买下,要过飞云江轮渡,我一路推着它,像迎接新娘,舍不得它承受半点压力。
家乡多小桥,把自行车停在高高的桥面,松开刹车,自行车像飞驰的大鸟俯冲下去,借着力道,猛骑一阵,冲过上坡路到了另一座桥,又是一阵向下飞翔的刺激体验。这样的游戏我乐此不彼,有时候还带上几个小伙伴,最多的时候,这辆车承受过四个同学的重量。每回上车,要快则双轮如飞,要慢则胶着寸行,灵活机巧如水中之鱼林中之鸟。
后来发现,把自行车当玩具是我们小屁孩最LOW的用途,其实,自行车是最好的恋爱道具。
一日,我们这群乐疯了的少年照样在桥上耍车技。远远看见政治老师骑着锃亮的自行车过来,他的后座上载着清瘦白皙的姑娘,姑娘巧笑倩兮,一手揽着政治老师的腰,一手拂开额前的碎发,小桥,流水,自行车上款款深情的恋人,长发飘飘,丽衣扬扬,美丽之极,潇洒之极。浑然一体的人和车,洒一路欢声笑语,印一段青春年华,在夕阳的余韵里,美得让人心醉。
无独有偶,去年一帮朋友永嘉度假,期间,男人们都喝了酒,一老板随意将奥迪钥匙放到我手中,让我帮着开回去。我说你就这么信任我的车技,在这狭窄山间小道,万一磕了碰了,我可赔不起。老板挥挥手,不碍事不碍事。随行的另一位朋友说,你真幸运,他可是圈内最抠门的老板,想当年借一下他的自行车比登天还难。老板并不否认,嘿嘿笑着说:“此话不假,现在你借我的奥迪车,我毫不心疼,倘若当年借我的自行车,不如杀了我。”当年的老板一身的确良白衬衫,衬衫兜里插一支钢笔,骑着那辆擦过松香油的锃光瓦亮的凤凰二八式,日日痴痴地跟在一高中女生后面。一个暴雨天气,女生在路上无处躲闪,自行车老板横空出世,英雄救美,驮着女生一路战风斗雨,一路诉说绵绵相思,终于俘获美人心,成就一段姻缘。如果没有自行车的媒介,不知道老板的婚姻会不会拐个弯?
读初中时,学校搬迁到离家更远的新街,自行车从娱乐功能上升为交通功能。初一时,班级里插进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女生,她行走不便,每天放学,我用自行车驮着她回家,一路说说笑笑,助人的感觉真好。可惜这位同学并未给我更多机会,学期结束后,她就正式拜师学艺当裁缝去了。自行车载着我上学,放学。它知道我的孤独,我的疼痛,我的青春期迷惘。它曾载着我翻滚进水田,我也曾驮着散架的它走在雨夜的榕树下……毕业后,我原打算把自行车传给弟弟,哪想到被贼人偷了去。这辆陪伴我走过五年的自行车像完成使命,消失不见,徒留我无限惆怅。
后来,我也长大了,迎来了我的恋爱期。我坐在男朋友车后,揽着他的腰,摩托车马达发出阵阵轰鸣,再也没有像当年政治老师谈恋爱那样轻风拂面,自行车上你侬我侬,喃喃细语的深情。取而代之的是风驰电掣,驶到坑洼路面,一阵颠簸,我被震落在地,男朋友却不知后面状况,摩托车排气管喷出一阵黑烟,绝尘而去。
扬起的灰尘弄得我灰头土脸。喂,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