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那天下午，阴风怒号，层层黑云垂在天边，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向大地飘洒。

小成大声读着“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小成母亲呆呆地望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嘴里嘟囔着“西北的天气就是这样，今年又冷得早，哎……”

小成奶奶躺着炕上，嘴角微微上扬，像一只康乃馨一样，一脸安详的样子。她患有严重的急性脊椎炎，只能静静地躺着。可她非常乐观开朗，常和小成玩耍，激励大家庭，家里的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老梁匆匆忙忙收拾着行李。“毛衣拿上，裤子装上，再拿个换洗的鞋，奥，还有牙刷，毛巾……”妻子不停地说。老梁大声呵斥“你废话咋那么多，哪有那么麻烦。”

妻子非常理解丈夫，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公公去世早，婆婆又患有重病，每年看病吃药都需要一大笔钱，儿子在镇里上小学，也要一笔花销。仅凭家里一亩三分地又怎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呢？妻子照看家人，庄稼，丈夫则在镇上一家工厂上班。

丈夫早年跟得一个好师傅，学了一门好手艺。他在机床上可谓得心应手，挥洒自由。所以他在镇上工作很稳定。可因为疫情影响，镇上的工厂倒闭了。老板长叹一声说“老梁啊，这年头谁也不容易，你去南方找个厂子吧，那边厂子多，凭你的本事肯定没问题。”老梁默默地答应了。

老梁今天要走了，他明白家里的花销大，家贫走他乡，外出打工谋生妻子也同意。母亲心中纵使有千万般不舍，但也不想拖累儿子，不想拖累这个家庭。

她将儿子叫来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你外出千万小心点，多注意身体啊”。老梁慢慢地说“妈，放心，我会注意的”。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想到丈夫第一次去南方打工，妻子一阵心酸，她是万万放不下心的。但她明白丈夫是要强之人，一旦做出决定便不再改变，所以她支持丈夫的决定。

老梁已经收拾好了一包行李。转过头去，妻子坐在炕边，她的眼眶早已通红。她慢慢地抬起头说“你到那边小心点，注意安全，给家常来电话”。

老梁将双手轻轻地放在妻子双肩，安慰着她。那双饱经沧桑的大手格外有力。

儿子急忙跑过来，拉住老梁的手，那双手太大了，小成只抓住食指“爸爸，爸爸你啥时候回来？”老梁微微一笑：“过年就回来，过年就回来。”

小成最喜欢爸爸的手指，那双手灵巧有劲，两只手指就可拉起小成转圈玩耍，奶奶也常念叨“我儿的手就是巧，过年回来还要给我按腰捶背呢”。

老梁一阵心酸，他知道过年他是不会回来的。时令深秋，他就想着过年有加班费，多挣一点是一点。

小成抓住的食指慢慢滑落，一点，一点。

冰冷的雪花漫天飞舞，一片，一片。

老梁慢慢提起行李，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妻子也静静地看着，老梁一转头“回去吧，进去吧，别着凉了”。一回头，大步走出大门外。妻子跟上前去但老梁头也没回。

这时，妻子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似珍珠落下。

母亲静静地望着窗外，依然安详。

坐两天的火车让老梁身心疲惫，但他终于到南方城市了。镇上的老板给他介绍了一个厂子。这个工厂专门做机械加工，机床定制。老梁也顺利就职了。

老梁凭借高超的技艺，征服了众人。工厂里机器声隆隆轰鸣，老李凑在老梁身边说到“老梁啊，你技术这么高，老板给你的工资很高吧！”老梁嘿嘿一笑“高啥嘞，和你们一样”。不过老梁很知足了，因为现在的工资比以前高很多。

老李又戏谑道“凭你的本事，在别的厂子拿高工资没问题，你去找老板谈谈吧！”老梁突然心血来潮，感觉哪里不对劲。

老刘下班后，给老梁悄悄说“你技术真好，咱这厂子把你耽误了”。老梁只是嘻嘻一笑。

几天后，老梁找到老板。那天阴的厉害，乌云紧绷着，雨似乎就要落下。

老梁轻声问道：“老板，我来也一段时间了，给我涨涨工资吧，家里确实困难。”

老板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才来两个月就要涨工资，给你的工资已经够高了！”他气势汹汹地说。

老梁尴尬极了，有好多话想说似乎又说不出口。

这时老板又开口：“你家困难你可以加班啊，加班挣得多”。

老梁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改窘迫的样子，抬起头，挺直腰，大声说：“那你把我这两个月的工资先结了，我还要用呢！”

老板脸一下黑了，就像那乌云，倾盆大雨马上就要落下。“才多长时间就要工资，最少干满六个月就给你发工资！”他理直气壮地说。

老梁在原地愣了三秒，头猛地一转，扬长而去。

命运捉弄苦难人。妻子打来电话：“你干的怎么样，那边情况还好吧！”

“挺好的，别担心。”

“妈这两天腿疼得厉害，钻心的疼。”

“啊？那你给看了吗？吃药了吗？有好转吗？”

“看了，根本不起作用，要动手术，可哪来十万块钱啊”

“嗯—先别急……嗯……”

“妈这两天常念叨你呢，说想摸摸你的手”

“放心——”

电话突然断线了。

老梁的心如刀子划开，一滴，一滴，在滴血。他恨自己没本事，那双眼已通红，似乎噙满了泪。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更深了。

他开始加班，一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他如铁人一般，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家庭。

快过年了，大家都在讨论要不要回家。这时，车间主管过来说“大家都把自己负责的机子检查一下，快过年了，有什么问题尽快维修”。

大家都非常积极投入检查。车间井井有条，主管放心地走了。

老刘突然大喊：“哎，我这机子怎么不动了？大家伙帮忙看一下。”说着大家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老李说：“等技术员来了修吧！”老刘答到：“老梁试试，还不比技术员好使。”

老梁也是非常热心地查看，“小问题，只是里面的一个螺丝掉了，装上就行了，可就是没有这种特殊的螺丝刀”。

“你手那么巧，应该能装上吧！”老刘说。

老梁将拇指和食指塞进机床的一个小口，拇指卡住了。

他又将中指慢慢拨动，调式着螺丝的位置。“哈哈，找到位置了，装上就行了”。大家都非常高兴，羡慕老梁的技术。

这时，不知是谁开启了电源。隆隆轰鸣，钢管快速转动，老梁还没反应过来，食指和中指就让切掉了。

大家都大喊“关机子，关机子”。机器声渐渐小了，人声鼎沸。“怎么样？”

只见老梁抽搐着右胳膊，右手已血肉模糊。两根手指段截面如同水管，鲜血喷涌。众人围上前去。

老梁将右手揣进兜里，强压住止血。只见两根手指躺在一堆血泊中，神经还没断，有生命似的跳动。

老刘赶忙把手指包了起来。

这时，家中的妻子，正给母亲端去一碗水，母亲的手指突然感到钻心的痛，啪的一声，水洒了一地。母亲皱起了眉头，妻子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手指接不上了，你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右手包扎了，买了些药就回到了厂里。

三周后，老梁的手好的差不多了，可还是不能干活，老板也想辞退他。

老李建议去找老板要赔偿，毕竟这是工伤。

“你又没买保险，没签合同，哪来的赔偿。”

老梁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妻子打来电话“最近可好，习惯了吧！”

“好着呢，好着呢”

“那你过年回来不，妈可想你了，她病又重了，估计没多少时日了”。

“啊？我，我，我就回来了。”

老梁虽然想过年加班多挣点钱，但听到母亲病重，依然决定回家。老板也恨不得他赶紧走，手指没了，操作也是问题。

老梁收拾好行李，回家了。北方的冬天就是雪多，回家的那天依然是大雪纷飞。小成早早的在大门口等着爸爸。

“噢，喔，是爸爸”，小成欢呼雀跃。

老梁微笑着左手一把抱起小陈，他们进了屋里，妻子满脸洋溢着笑容迎上来，接过行李。

老梁放下小成，赶忙走到炕边，看望母亲。母亲憔悴了太多。她迷迷糊糊地从沉睡中醒来了“儿啊，你来的真是时候，今晚咱一起吃年夜饭。”

老梁笑着说“好，好”。

晚上妻子做了丰盛的年夜饭，吃饭时，妻子就感觉老梁不对劲，注意到他拿筷子时，妻子哽咽了。

美味的饭菜，怎么也咽不下去，珍珠似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进碗里。

小成吃的可高兴了，“爸爸，我想玩游戏，你用手指把我吊起来吧”说着钻进老梁怀里，抓住老梁的双手，“啊！爸爸，你的手怎么了？”

小成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妻子哽咽着把小成抱出门去。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儿啊，来给我按按腿”老梁赶忙坐在炕边给母亲按腿。

母亲伸手去摸儿子的手，大拇指，无名指，小拇指“我儿的手灵巧有力”说着，母亲流下了眼泪。

轻轻地摸完老梁的手后，母亲的手重重的垂下，“妈，妈，妈……”

依然那么安详，像一只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