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的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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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那个村子里,就数二婆的年龄最大,而她的脚却是最小的。

那些大板脚的人走起路来,稳稳当当,快步如飞,而二婆起路来扭扭捏捏,非常吃力。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别人的脚为什么那么大而二婆的脚却是这么小,连我们这些孩子的脚也比她的大。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问起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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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母亲说,二婆还是小姑娘的时侯,他的母亲狠着心把她的双脚用长长的布条紧紧地缠起来,并渐渐地加大力度,有时用刀片将脚划破,真是钻心的庝,二婆拚命地哭喊,挣扎,可是一点没用。她母亲含着眼泪,硬着心肠,硬是把她的脚指扭曲变形了,在缠足的过程中甚止都能听到二婆脚指断裂的咯吱声,从此,二婆的脚变成一个小粽子了。

我问母亲这是为什么?亲生母亲怎么忍心这样惨无人道地折磨自己的闺女?

母亲说,没办法呀,那个变态的社会礼教长时间束缚着广大劳动妇女的身心自由。在那个社会形成了以"三寸金莲"为美的审美标准。如果谁家闺女达不到"三寸金莲"的标准,她的父母会被人说三道四,背后被戳戳点点,再说,她以后也难以嫁出去的。

于是我很为二婆愤愤不平,痛恨她的父母和那个不拿女人当人的社会。

在那样的社会里女人是没有人身自由,没有地位和尊严的。她们只是劳动和生育的工具和机器。二婆就是当时最典型的受压迫的劳动妇女。一生中她的手和肚皮就没闲过。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饭和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出自这双手。她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可没有一个是带把儿的。

在过去的农村,一个女人要是生不下一个男孩,她的日子也就别想好过。公婆的白眼,谩骂,乡邻的歧视会洪水猛兽般一股脑儿地向她扑来。二婆的处境可想而知。

二婆的男人又是一个赌徒加酒鬼,赢了自不必说,东馆子进西馆子出,海吃海喝。要是输了,便喝闷酒,借着酒劲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二婆的身上,二婆身上往往是旧痕未愈又添新伤,只得忍气吞声。

二婆在接近五十岁上,命运才出现了转机,也可能是上苍怜悯她的不幸处境吧,她的肚子又鼓了起来,一家人把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肚子上。十月已满,孩子呱呱坠地,一声宏亮的哭声给全家人带来惊喜和希望。谢天谢地,终于盼来了一个带把的。老乔家的香火又可延绵不绝了。

公婆一合计,给孩子取名"来喜"。随着来喜的来到,二婆的处境也出现了转机。公婆紧皱的脸也舒展开来了。

孩子满月,乔家大院大摆家宴,亲朋好友邻俚乡党齐来祝贺。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伙提议给来喜认个干达。这个干达的标准必须是儿女双全,家景情况好的"全命人"。

乔老三自然成了不二的选择了。乔老三是我们村最有钱的人,三个男孩,一个女儿。两个男孩都是吃公家粮的,在大城市干事,小儿子在村里任大队的会计。

宴席上众乡党用红颜料抹了乔老三一个关公大红脸,算是给来喜当上了干爹。

二婆同她男人抱着来喜给乔老三行礼去了。乔老三给来喜送来衣帽鞋袜,还给来喜脖子上套了一个红布项圈,上面还带了一个明晃晃的长命锁。上面錾着"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八个鎏金吉祥字。

来喜来到这个世上还不满一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爷爷奶奶没过三年,亲爹又追随他的爹娘去了,撇下了二婆和来喜,孤儿寡母的,好不凄凉。

于是,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们私下里窃窃私语,说来喜命硬,接连客死三名至亲。说不准连二婆也可能会被客死。可二婆并不信这个邪。每曰里只以抚养来喜为头等大事,指望曰后来喜能有出息,也不枉了这辈子所受的苦与累。

财东家惯骡马,穷汉家惯娃娃,二婆对来喜可以说是攥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啥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留给来喜。有啥活即使来喜能干的也不让干,自己争着抢着干,只可怜了那双手和那双小脚。

来喜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二婆领着他报了名。来喜不爱上学,每天上学都哭闹一番不想去,二婆百般劝解,许诺上学回来给做好吃的。遇到刮大风下大雨下雪等恶劣的天气,二婆也就顺着孩子,不上学也罢。渐渐地滋生了淘学的毛病。别的孩子上学了,他也装模做样的背上书包走向上学的路,半道上没人的地方,他就开岔溜了别处玩耍去了。估摸着放学的时间到了他又随着别的同学大模大样地走上回家的路。

二婆认为来喜这段时间表现的不错,不用人敦促,自觉按时上学,看来孩子是走上了正道。直到有一天老师找上门问二婆来喜是不是病了,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见孩子来上课了,又不见请假。二婆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这小崽子一直在跟他演戏呢。

二婆非常生气,第一次动手打了来喜。来喜越不想上学便越是学不进去,越学不进去便越是不想去上学。有人向二婆来告状,说是发现来喜最近跟社会上的二流子在一起鬼混,又是吸烟又是打牌。二婆气得浑身打颤,发誓要好好教训这小子,真是翻天了!

来喜可能发现了情况的不妙,接连几天不回家,在外面逛荡,二婆一拧一扭地大街小巷寻了个遍,口里不住地喊着"喜,喜",喉咙喊哑了,那双小脚酸疼酸疼地实在走不动了,还是不见来喜的踪影。

二婆必竟是七十多的老人了,怎经得这样的折腾?悔恨交加之下她病倒了。孤苦凄凉,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没人给她倒一碗水,眼看着她的病一天比一天地沉重起来。她在昏迷中叫着儿子的名字:"喜,是娘害了你呀。喜,你在哪里?娘想你了。让娘再看上你一面吧。"可是面对她的只有这空荡荡的房子和无尽的寂寞。

一个星期以后,二婆怀着怨恨和不甘走了。来喜不知去哪儿了,终未露面。毕竟农村人厚道,富有同情心,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村里的乡党捐资出力,草草地料理了二婆的丧事。人们不禁唏墟不已:二婆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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