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半灭
一 成家
我父亲二十多岁随师傅学艺，四处奔波，我母亲那时候尚未涉世，是家里的小女儿。某次，父亲随师傅到了母亲家里做木工活，两人便初次相遇。我母亲比我父亲小六岁，他们是自由恋爱，外婆家里情况比爷爷家好很多，所以外婆满脸不高兴，虽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后来，父亲基本不去外婆家，过年都是我和母亲背着猪蹄，带着面条和烟酒回娘家。
母亲从来没说过累，也没嫌弃家里穷，嫁夫随夫，相夫教子，干着在娘家里从没干过的重活。父亲言语不多，很好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拼命为家挣钱。在外人眼里，一个贤惠，一个能干，是令人羡慕的夫妻。
可说起他们的爱情，似乎是痛苦多过甜蜜。
二 拳脚
忘记是哪一年了，我还在读小学，家里的土灶太高，还要搭个小板凳才能看得见铁锅里炒的什么。
只记得是阴天，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去树林里寻板栗。那是一片栗子树，果实大部分都落在地上，只需要用石头稍微砸一下，可爱的栗子就会从满是毛刺儿的壳里钻出来。没用多一会儿，就满载而归，告别小伙伴，各自回家。
还没到堂屋门口，我就听到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到了门前，我就看见父亲坐在堂屋里的小板凳上，择着烤烟叶，这些烟叶刚从烤房里出来，需要按长短和成色分类码放。父亲举止毫无异常，一如既往沉着。只是屋里的竹竿散落一地，烟叶也有一部分碎了。进堂屋往右边走，是我家的灶屋，女人的声音也是从那出来的。我慌的不知所措，猜到应该是父亲动手打了母亲，他们最近时常吵架，谁也不相让的那种，每次我都会害怕他们打起来。可能是碍于我在场，并没有真的动手。刚好这次，我出去捡板栗了，没有碍事的人，说打就打。
我冲进灶房，母亲睡在地上，仰卧着，双手放在脸上抹眼泪，啜泣着。可能已经哭了好一会儿，都累了，声音有些沙哑。我从没见过这种状况，也跪在母亲旁边哭起来。她见儿子回来了，突然一下哭得很大声，说他用竹竿打她，说完就哭得讲不出话。一想到他竟然打母亲，我也哭得很大声，忘记母亲还躺在潮湿的地上。娘儿俩就在地上，一直哭着。这场景，即使十多年后的现在回忆起来，我都会忍不住哭起来。怪自己是个懦夫，忘记或者是没有勇气去找他算账，只知道哭。后来，在我家屋后面干活的伯母听到声音，到我家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伯母进门就说：“你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嘞，娃儿这么小。”说完就招呼我把母亲扶起来坐在椅子上，我只顾着哭，竟然忘记母亲一直躺在地上。母亲已经哭得全身瘫软无力，我和伯母两个人才把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他还是一言不发，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一天剩下的时间，我已经忘记是怎么度过的了，睡没睡觉，也记不清，只是依稀记得母亲好像说了她要出走的话。她边说边哭，舍不得我，但实在忍受不了他。我伤心的乱了神，为什么这个家突然就要少一个人。
第二早天一亮，我就起来找母亲，因为昨晚上还是不争气的睡着了。每个屋子都找遍了，没见着她人影儿，她的东西不见少，可能是怕把我吵醒偷偷走了。也没见着他人，家里就剩我一小孩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想着平时都帮母亲做早饭、喂猪，先把她平常早上做的事做完，万一她回来晚了也没关系。我就搭了板凳，给大铁锅里掺上水，点了柴火开始煮猪食，想到万一母亲不回来了，我就开始哭，边拾柴火边哭。村里有人路过我们家，大约已经知道昨天的事，问我母亲去哪了，我站在板凳上看了一眼那人，没理他，抹了眼泪继续干活。
也许是中午，也许是下午。母亲就回来了，她的眼睛红肿的只剩一条缝儿。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到了镇上，想到我这么小，就要没娘，转头就回家。后来，早上路过我家的那个人，把我一个人搭着板凳煮猪食的情形告诉她了，回家后就再也没提离家出走的事情。
当时，我是下定决心要跟他决裂的。不过后来，我读完小学，又上初中，母亲和他似乎又像之前那样好了。我不懂这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仇人吗，我不理解。但只要母亲高兴，我也就不说什么。后来听到周杰伦的歌曲——《听妈妈的话》，我连着听了好几天，无论怎样，我都会听妈妈的话。感谢母亲，你为了我，为了让我生命中不缺少母爱，在那些我还没有长大的日子里，独自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三 外遇
这件事过了几年，我考入高中，在县城租了房子，把母亲带在身边。本来都要释怀的时候，他又疑似与别人有染。
这次我母亲找他闹，也很生气，大约是之前那次的伤疤又被揭出来了。只不过，他再也伤不了我母亲分毫，我挡在母亲面前。除非我不在了，不然休想打我母亲。我怕重蹈多年前的覆辙，那段时间放学后都是跑着回家的。但是，最终还是有一次，我回家发现母亲坐在地上摔盘子。我以为母亲又被他打了，我在厨房提了菜刀，就奔着他去。
母亲反应很快，一下起来从后面抱住我，说他没有打她，只是自己气不过。我不信，还是要跟他拼命，但又怕伤着母亲。这么多年，头一次从他眼神里看到这种眼神——失望和难以置信。也对，亲儿子都拿着菜刀上了。母亲一直抱住我，直到我冷静下来，放了刀。这个时候的我，一直在劝我母亲离婚，她说怕我被人嘲笑父母是离了婚的，我说我不怕，我跟您，这次我跟您一起走。母亲只是摇摇头，到最终，他和陌生女人的事情也就了结，只是母亲和他都不答应离婚。也罢，大不了大家不讲话就行，母亲不愿做的事，我听母亲的。我不记得后来跟他讲话是多久以后，但母亲渐渐又变得和往常一样，日子趋于平静。母亲喜欢看电视剧《杨门虎将》，里面有这样一段台词，佘太君对她丈夫杨业说：你或许不是最好的父亲，但你是最好的将军。母亲改动了下，说他也许不是好丈夫，可他拼命赚钱养你，是个好父亲。我说，父亲要给予孩子的，不只是钱而已。
四 后来
我上了大学，见了更多的人，知道生活的不易，或者说是赚钱有多么难。了解到他那些年，远走他乡，时常吃不上饭，做着苦力赚钱。用年轻时学的手艺在工地不分天晴下雨的干活赚钱，供养我上大学。他不容易，这我承认。可是一个男人，在外面饱受风霜，回到家，不应该更加温柔对待妻子吗？
现在我毕业工作了，常年不在家，母亲身边有他，也算有个人照应。他已经不是年轻气盛的他了，有些佝偻，面相和悦了许多，脾气也没了。
所以，即使我仍然心存芥蒂，却没再继续讲绝情的话。去年回家过年带了条烟，算是报答些许养育之恩。无论怎样，都是我父亲，都养育了我。但在回忆那两段往事的时候，我不愿意这么称呼他。
关于父母爱情，时至今日，我还是不太理解。也许以后，我才会懂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