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如同一个封闭的器皿。出生时,我们空空如也,也无拘无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慢慢长大和成熟,我们也不断的向体内注入,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被动的,在父母、学校、工作、爱人、子女、社会的影响下不停的注入。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好像满了,要溢出了,甚至要爆炸了。自己也不经意间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也不喜欢的自己。这时,你可能会想倾倒,清空自己。然后,重新注入。而这次,你会更谨慎,只会选择注入自己认为自己该注入的。而这次,你可能不会将自己注满,永远保留相当空白和空间。清空自己和重新注入的时点,因人而异。有些人来得早些,有些人来得晚些,有些人直至死亡也不会。
人生大抵如此。”
这段话出自我在南岛南端认识的猫眼姐,一位日本美女姐姐,客栈老板。那会,猫眼姐小啜了一口红酒,望着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如是说。
原话早已忘记,以上仅为大意。对这段话,那会儿的自己也似懂非懂。
遇到猫眼姐,实属偶然。人生又岂不是一个个偶然拼凑而成的必然呢。
那是一个圣诞假期,与雪自驾环游南岛。经停但尼丁,一下子就被这座充满了苏格兰风情的古城所迷住,临时决定多住几日。
古城偏居南岛东南一隅,气温略低,尤其早晚。城市依山面海,许多街区依山而建,路势很陡,对骑车族是个挑战。城市处处充盈着浓重的英国风情,建筑古朴,早期居民多为英国移民。城市因一百多年前的淘金潮而兴起,至今仍是南岛第二大城市。又因城市中坐落着新西兰最古老的大学,随处可见背包的学生,一座典型的大学城。
我们提前选了一所当地特色客栈。后延期,就一直住在这里。
客栈位于古城北面一片很陡的街区路边,绿树环绕,静谧异常,清晨和傍晚,只闻鸟鸣。客栈是两栋连体的别墅,有些年代了,古色古香,当中有座小院,种着几颗古树,年纪估计比房子还老。客栈共约十间客房,前面那栋一楼有一间宽敞的公用厨房和餐厅。
客栈很有设计感,每间房间的风格和装修都不尽相同,我和雪的房间在后院那栋房子,二楼。是希腊爱琴海风情,墙、窗和家具皆为木制,纯白色,床和床上用品则是大海的碧蓝色。推开房间的木窗,楼下即中庭和古树,放眼望去,能看到远处的半个街区和一线天际。
客栈老板是一位漂亮的日本姐姐,三十出头,齐耳短发,打扮清爽亲切,爱笑,眼睛一笑就眯成一道缝,月牙状,像极了猫咪,遂叫她猫眼姐,她也高兴的接受了。
那天收拾停当,下得楼来,正准备出门,正好遇到猫眼姐。
“Michael、雪,晚上回来一楼餐厅,我们今晚8点,会在餐厅有个小聚会,客人可以自愿参加,大家一块喝酒聊天,有红酒和好吃的哦。”
说完,眼睛又眯成月牙,甜甜的笑。
“好啊。”我和雪爽快的答应了。
那天我们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驱车去保护区看野生企鹅和海豹。
山下海边,成群身躯庞大的海豹、海狮慵懒的躺在石头和沙滩上晒太阳,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阵阵海腥和动物臭味扑鼻而来,生怕这些庞然大物一个喷嚏会直接喷到我们脸上。
上得山上眺望台,静候一阵,待退潮时,成百上千的黄眼企鹅,驾着海浪,游回岸上,向山坡上自己的巢穴缓慢而认真的爬去,海岸上,沙滩上,山坡顶,漫山遍野的企鹅,那场景真是蔚为奇观。游客都自觉的屏住呼吸,不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归巢的企鹅群。
那会儿,人、企鹅、海狮、海豹、大海、蓝天,格外的和谐。
晚上我们在市区找了家当地特色餐厅,吃罢,赶回客栈赴猫眼姐之约。
进得客栈,餐厅早已说笑声闹成一片,我们寻着笑声找去。宽敞的餐厅,两张白色方桌拼在一处,放在房间正中,除了猫眼姐和几位雇员,还有几位欧洲游客。桌上放着两瓶红酒,啤酒和零食。
猫眼姐见到我和雪,热情的迎过来,拉我们挨着她坐下。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美女是在我这短期打工的,也是日本人。”说着,指着她身边的两位姑娘介绍给我们。两位姑娘都是二十出头年纪,头发染成黄色,皮肤很白,大眼睛,一个略胖,一个清瘦,都穿着黑色工作休闲服,但难掩青春和美丽。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猫眼三姐妹,这是我后来给她们三人起的名字。清瘦姑娘为二妹,胖丫头是三妹。
二妹略安静害羞,三妹相对活泼。每天早上出门,在走廊遇到她们,都会热情的与我们打招呼聊天。
猫眼姐拿来两个酒杯,给我和雪各倒了一杯红酒。
“来。祝你们在这玩得开心。干杯。”
众人撞杯。
“姐,这间客栈开了多久了?”我好奇的问道。
“很久了。不过,我接手是两年前。”
猫眼姐往嘴里塞了一小片薯片,轻轻擦拭了下嘴唇,继续说。
“我在日本时,是船舶设计师。两年前才移民过来的。”
“喔。看不出来。”我和雪对视一眼,不敢相信。
“嗯。船舶设计师工作做了差不多十年,从一毕业开始。工作还不错,收入也还可以。就是忙,没白天和黑夜,也因此始终没有结婚。那年,想休息一下,给自己放个长假。选择了新西兰。玩了一个月。就此爱上了这个国家,尤其是但尼丁这座小城。
回到日本后,我就辞掉了工作,移民新西兰,并重新回到这里,正巧这家客栈原主人决定退休,就顺势盘下了它。
一晃,两年过去了。
这里的每天都很开心。每天会遇到各国的朋友,大家萍水相逢,但都同样纯朴可爱。也会遇到同我相似经历的人,来到这就此爱上了,想常住下去。比如二妹和三妹。”说着看着两位同胞姐妹微笑。
“是啊。我在日本读大学,休学一年,来这边玩。但尼丁是我的第三站,但很喜欢这里,就这么住在这里了,会去其他地方玩,但最后还会回到这。我也是先住在这家客栈,后来和大姐聊到计划,大姐就留我在这打工。”三妹满面春风地聊起了她的经历,脸色可能喝酒的缘故,比白天多了两朵红晕。
“跟大家说说你。”大姐看向二妹。
“我今年大学刚毕业。也和三妹一样,给自己放个假,想出来看看再回国工作的。我们是在这边客栈认识的。”二妹说着甜笑着和三妹脸贴在一起。
“当初怎么就毅然决然的放下国内的一切来到这里了呢?”雪问猫眼姐。
“是啊,船舶设计师,听起来很牛的职业呀。可惜了吧。”我也说。
“始终没有觉得可惜。大学时阴差阳错的就选了这个专业,毕业后也就顺理成章的进了一家知名造船厂,做专业设计师,一路就这么走来,也还算顺风顺水。家里和朋友也都认为我很成功,再找个老公生个孩子,就完美了。我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但不知为何,内心总有股彷徨感,随着年龄渐长,这股感觉愈发强烈。有一天,我突然感觉自己需要休息,需要重新思考一下人生。就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后来,我发现了问题所在。我迷失了自己。我一直以来始终是我,但却是家人、朋友和社会需要的我,而不确定那是否是真正我想要做的自己。”
猫眼姐望着窗外的夜空,好像在与自己对话,夜空中过去的自己。
“所以,那会儿,我开始清空自己,重新注入我自己真正所需要的。其实,我不一定要来这里,在日本也可以这样做。但那边外界给我的压力太大,使我很难清空自己,重新来过。而这边,每个人都是陌生人,我感受到的只有自由。我可以重新做自己,一个能让自己喜欢上的自己。”
“以后还会回到日本吗?”雪问。
“可能吧。没准多年后,想家了,我会回去我的故乡。那里毕竟是我的根。那会儿的我,应该会是一个全新的自己了吧。”猫眼姐眼中闪着光,看着我们坚定的说,那光,不知是灯光、月光还是什么别的。
“真好。祝我们都能找到自己,做最好的自己。干杯!”三妹举杯说。
大家酒杯碰在一处,清脆的声音在房间回响。
一别经年,不知在南半球,南岛南,那位猫眼姐,是否仍在,仍然爱笑,一笑,眼睛就眯成一道缝,像极了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