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力:
你好!
今天在朋友圈看到北京下雪了,深圳还挺热,热得太久,不免有些腻了。
周末回了趟长沙,昨天一回到深圳北站,还没来得及出站,小朗热得烦躁地在站台上跳来跳去,当场就把毛衣外套长裤通通脱了,只剩下秋衣秋裤,就这么穿着回了家。
你一定有些奇怪,我怎么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回长沙。这本是计划之外的行程。有一位长辈,我叫伯外婆的,过世了,我回去吊唁。
伯外婆,外公的哥哥的老婆。一般来说,这层亲戚,到我们这一辈,是不必参加的。我的这个伯外婆不太一样,她没有儿子,我外婆生了四个儿子,大家族一商量,就把我妈的弟弟、外婆最小的儿子过继给了伯外婆做儿子,这种过继的习俗,在我们老家挺常见的,不知道你们老家有没有?
因为这一层关系,再加上外公外婆过世得早,所以我们跟伯外婆家走得挺亲近,某种程度上,她就是我们的外婆。而且,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过世了,他们那一辈,伯外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所以想着还是回去看看。
表哥表姐们大概都是这么想的,也都回去了。记忆中,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整个家族的人到得那么齐,好些多年未见的亲戚们,这次都打了个照面,“白喜事”变成了家族大聚会,大家在敲锣打鼓的哀乐声中,把脑袋凑近,大声说话聊天;祭祀行礼时,又齐刷刷跪在灵堂前面,一起缅怀死去的老人和过往。
人生就是这样,常常悲喜夹杂。
这次回家,时间很赶,来回也就两三天。那天下午,我和哥哥、嫂子,带着俩孩子,还是回老房子去看了看。嫂子带着孩子在叔叔家玩,我和哥哥爬一个长坡、翻一座小山,走过我们十几年前天天走的那条小路,去看我们家的老房子。
山脚下的老房子,大门紧紧关着,在下午四点多的山风中静默着、寂寞着。家门口的四棵桂花树长高了,叶子茂盛,没人在家的这个秋天,他们肯定兀自开花、飘香。水井边的两棵柚子树,今年没有挂果。老哥说这两棵树老了,不会再挂果了,是奶奶种的,舍不得砍,不挂果就不挂果吧,他们继续长在那里就好了。
房子门前的晒谷坪和小路,出乎意料地干净,杂草没有疯长得到处都是,好像以前每次我们回家前,奶奶特意清理过了一样。我和哥哥原本想上山去看看奶奶,灌木长得密密实实,已经找不到上山的那条路了,只好作罢。我在门前的坪里站了会,向山里张望,向门前张望,想象着奶奶一个人在家时,也曾无数次的这样张望。山风吹着竹子、树木哗啦啦响,我想,奶奶肯定知道我们来过了。
呆了十来分钟,左边、右边,前面、后面,都看了一轮,在心里记了一轮。还是得走了,下坡时,我顺路去看了村里两个跟奶奶年纪差不多的老奶奶,奶奶一个人在家时,这两个奶奶经常去陪她聊天、作伴。看看她们,想着从她们身上找找奶奶的影子。其中一个奶奶,看到我就哭了,她说经常去我家门前、路上扯扯杂草,就像奶奶在世时常做的一样。听她这么说,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出来。
回深圳的高铁上,老妈跟我说,老一辈都走光了,现在就轮到他们了。我很害怕,很怕。我想起有一次,我随口问起你爸妈的身体情况,你语气平静,跟我大概说了下前两年你爸爸发现癌症、住院治疗的经过,我心里微微有些发颤,安静的听你说完,没有追问,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因为自己的怯懦和自私,我让这个话题就这么“滑”过去了。
这次,老妈又跟我说起这个话题,我有些烦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说了一遍,见我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把脸转向她,笑着,或者说自认为嬉皮笑脸着说,你还这么年轻,还得帮我带孩子做饭呢,现在不用急着考虑这些问题吧。
我想起,把奶奶埋进后山的那天下午,我们都在叔叔家里帮忙收拾整理清扫,叔叔手上不停地忙乎着,突然来了句,“我现在真正成了一个‘冒娘仔’(没有妈妈的人)了,我现在真正成了一个‘冒娘仔’了”。说着说着,眼泪流出来。我楞在那里,手脚无措,只好假装没有看见。
对爸妈他们来说,没有了父辈的“抵挡”,他们就被推到了死亡的前面。在这个问题上,我比较懦弱,用逃避的方式来抵抗这个日渐逼近的事实。
我又叨唠了这么多。豚豚好吗?东哥好吗?你还好吗?
什么时候再来深圳呢?我们再去海边散步、狂聊,以及发呆。
小君
2016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