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色垃圾袋》小说/正在进行中

这是一个十月末的傍晚。纽约市皇后区被笼罩在一片阴冷的细雨中。这种天气最好,正适合干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

在一处街道狭窄的低档住宅区,一个四十多岁的亚裔男子走出一座普通的独立房子。他左右看了看,然后钻进路边停放的一辆破旧面包车。车里装满了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开车十多分钟后,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这里,他以前来过,踩过点。

左边不远处,隔开一片草地和几棵松树是长岛高速路。路上的车灯飞速闪过,不会有人朝这个方向多看一眼,就是看也看不清楚。前面远远的路边停着一辆轿车,车里黑着灯,应该是违规停车,因为此处禁止停车。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逆行消失在后边的拐角处。右边不远处有三座六层高的居民楼,那种老旧的红砖楼,窗户都不大,而每个窗户外都装着铁栏杆,不是防小偷,是防小孩跌落。居民楼中间的空地上堆放着一大堆黑色垃圾袋。

这里是一个居民小区的垃圾堆放场。

现在,视线中空无一人。

他将车停在垃圾堆旁,飞快冲下车,打开后车门,将车厢中的黑色塑料袋用力拽出来,扔到旁边的垃圾堆上,累得呼哧带喘,直到车厢里的垃圾袋都被扔出去了,这才关上后车门,疾步返回驾驶座,头也不回,一溜烟开走了。

头上雨水加汗水顺着脖颈流到衣领里。因为偷偷摸摸,所以有点紧张,这是犯法的事,抓住要被罚款的。

他的名字叫薛城,是做进口生意的,为当地的实验室和医疗诊所提供医疗器皿。公司上上下下就他一个人。生意小利润低,挣点钱交完仓库租金、保险、水电等等一大堆账单,再加上关税、手续费、运费等等费用,剩下的钱仅够糊口。一切不得不精打细算,能省就省。货物都是远洋舶来的易碎品,木箱包装,拆箱后,原本好好的木板全成了垃圾。

怎么处理这些垃圾就成了让他头痛的事。

在美国这个鬼地方,生活垃圾与商业、工业垃圾要分开。生活垃圾免费倾倒,商业和工业垃圾就要花钱请专业公司清理了,长期下来是很大一笔钱。

他曾试过将公司的垃圾混在生活垃圾中,头两次混过去了。后来,信箱中出现了一个通知单:如果再将工业垃圾混入生活垃圾,将会被罚款一百块至一千块不等,甚至被起诉!他也曾找来一个大铁桶,点了一把火,想把木板都烧掉,刚烧了半个小时,隔壁的老美就跑出来跟他说,不能这么烧垃圾,这是污染空气。真是多管闲事!可要是不听,爱管闲事的老美真会打电话把警察叫来。

无奈,他才只能像现在这样,每次拆箱后,把木板锯成一段一段的,装进加厚的垃圾袋,然后满世界找可以丢弃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偷偷摸摸地四处扔垃圾。


第二天,吃完晚饭,薛城拿起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他爱读推理小说,幻想某一天自己能成为一个大侦探。

书读了没两页,有人敲门,声音很响。“警察,纽约警察。开门!”

敲错门了吧,我们跟警察可没瓜葛。薛城一边想一边打开房门。门外站着四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前面两个便衣,后面两人身穿警服,还牵了一条警犬。

“我们是纽约警察。”前面一个便衣打开证件,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是Xue,Cheng吗?”

“我是。有什么可以效劳吗?”

便衣警察又掏出一张纸。“这是搜查证,我们要搜查你的家。”

“啊?!”薛城大吃一惊。“你们搞错了吧?”

“是不是搞错了要搜查之后才知道。”警察们不由分说走进屋里,那条警犬冲在前边四处嗅了起来。

薛城的老婆吓得尖叫一声,躲在角落里。

“等等,”薛城急了。“你们搞错了。我们没有干任何违法的事。我要看搜查证。”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权力。

“OK,可以。”警察将搜查证递给了他。

第一次看到这玩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只看见在姓名的栏目中,有他的英文名字,没有错,地址也没有错,下面有一个手写的签名,名字他不认识,注明了是法官。

那条警犬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外面,在后院里狂吠了起来。薛城觉得奇怪,跟着那个便衣警察一齐来到后院。

后院很小,杂乱无章。

只见那警犬正对着一堆黑色塑料袋不停地汪汪叫。

那是薛城昨日没丢完的木板,昨天车里装不下了,下次收垃圾还要过两天。

自家后院放些垃圾一点都不违法。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撑着一个打开的垃圾袋,喊道:“George,在这里。”

George就是向薛城出示证件的那个便衣。他走过去,用手电照着,朝垃圾袋里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对薛城说:“你被捕了!”

“什么?”薛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任何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找律师。如果你负担不起律师费··· ···”

“为什么?!”薛城大声喊道。

“因为我看你不像付得起律师费的人。你的案子会花很多律师费。”

“我问为什么逮捕我。”

“别装傻,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我又没做过... ...”

“你没做过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过。”

“废话!转过身去,把双手递给我!”警察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副手铐。

“我想你们一定搞错了。”

“趴在地上!”警察大声命令道。

“我没干任何犯法的事。”薛城边说边摇手。

转眼间,他的手臂一疼,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已经被摔了一个嘴啃泥。警察的膝盖狠狠地压住他的后背,他的手臂被拧到身后,手腕一凉,冷冰冰的金属把两只手固定在一起。他半张的嘴贴在潮湿的泥土地上,喉咙里咕噜了几声,说不出话来。

他老婆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尖叫着想冲过来,被一个警察拦住了。


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不少身穿制服的警察押着嫌疑人进进出出,有的嫌疑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显然是喝醉了;有的嫌疑人穿着暴露,一看就知道是特殊职业者。薛城被带到一个柜台前,填表,签字,按指模,一大堆手续。柜台后边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头也不抬、语速飞快地问他问题,他被问的七荤八素、糊里糊涂。那个George警察显然不满意他的不配合,撇开他,与那个制服警察噼里啪啦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被关进了一间小房间。

手铐被取走了,连同身上的所有东西。他靠着墙慢慢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在双臂中。

第二天,狱警把他带到一间审讯室。那个抓他的叫George的警察坐在一个桌子后面,桌子上放着一台录音机。

他在他对面坐下。

警察按下了录音机的一个按键。“我是George Fellowman警官。按规定,今天我们的对话将被录音。你的姓名?”

“薛城。”他低声答道。

“以后,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大声回答,听到了吗?”警官抬起头,朝他大声吼叫。

薛城点了点头。

“我再说一遍,要大声回答,不许只是点头或摇头,听到了吗?··· ····大声点。”

“听到了。”薛城抬高了一点声音。

“这就对了。”警官低下头开始在本子上写些什么。“年龄?”

“44。”

“家庭住址?”

“293街27号,法拉盛。”薛城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们都去过了。”

警官没搭理他,继续问:“职业?”

“自雇业主。”

“10月31日,星期三,晚上六点到九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么问?”薛城在脑子仔细搜索着那个英文词,不在犯罪现场。

“记住,在这里只有我问你。”警官又开始咆哮了。“没有你问我。快说,10月31日晚上六点到九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薛城想了想,“我在家里。”

“有人证明吗?”

“没有,那天我老婆不在家。”

“你是在什么地方杀死被害人的?”

“什么?被害人?!杀死?!”薛城懵了,恶心得想吐。

“别装傻。”警官厌恶地看着他。“你在哪里杀的她?”

“我,没杀他,她。”

“你认识她?”

“谁?”

“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不配合,对你没好处。我们在你家后院的垃圾袋里发现了被害人残缺的肢体,和你的犯罪证据,铁证如山,你赖不掉。你不承认一样会定你的罪。你要是承认了,忏悔了,起码你会得到上帝的宽恕。”

上帝有用吗?薛城从来没有过任何宗教信仰。上帝能帮我吗?谁能帮我?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权力。“我要保持沉默。我要一个指派律师,我要跟我的律师说话。”

“你在浪费纳税人的钱。人渣!”警官合上了手中的本子。


过了一天,狱警又把他带到了那间审讯室。这次坐在桌子后边的是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穿着皱皱巴巴的西服,系一条过了时的领带。

“你好!”那个男人说。“我叫David Rodgers。是被指派给你的律师。你不用付给我钱。我的酬劳是政府用纳税人的钱支付的。尽管这样,我还是会尽力为你辩护,如果你清白,我会为你做无罪辩护。如果你有罪,我不会偏袒你,不会为你开脱,但我会使你受到公平的审判,使你免受程序上的伤害。明白吗?”

“我是清白的。我没有罪。我没有杀人!他们抓错人了。”

“很好,可是警察不这么认为,他们指控你谋杀,二级谋杀,他们还指控你绑架劫持,非法禁锢,虐待,等等一共十二条罪状,我们把精力放在主要的指控上吧,二级谋杀··· ···”

“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等一下我会听你解释。现在,我手上的资料不多,过两天,我拿到了警察的详细报告之后,我会再来。我是你的律师,我们之间的谈话是保密的,对你不利的内容我不会泄露出去,你必须完全相信我。明白吗?”

薛城点点头。

“很好。你认不认识被害人?”

“不认识。”

“她叫林媛媛。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

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见过吗?就是她。”

一个年轻的亚裔女子,长得还算端正,圆圆的脸,眼睛微微睁开,惨淡无光,嘴唇宽厚,惨白。

“没见过。”

“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一个性工作者。”

“Hooker?”

“对。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被谋杀的吗?”

“不知道。”

“很好。警察也不知道。他们在你家后院发现了一个黑色垃圾袋,里面装有被害人的躯干和衣服,衣服里包着一把刀,经检验,证明是杀人的凶器。对这事,你怎么解释?”

“我被人栽赃陷害,那袋垃圾不是我放的。”

“这个物证对你十分不利。如果我们不能证明那袋垃圾不是你放的,就无法洗脱你的嫌疑。根据这些物证,尸体,凶器,就可以定你的罪。如果需要作案动机,很容易,你嫖娼与该妓.女发生争执。本来可以是过失杀人,可是现在尸体却被大卸八块··· ···”

“我根本没遇见过这个女人,更甭说跟她发生任何关系了。”

“你说你是被人栽赃陷害,你认为会是谁陷害你呢?”

“我不知道。我昨天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

“你有仇人吗?”

“没有。”

“如果你死了,或者一辈子蹲在监狱里,会有人因此获益吗?”

“我想不出来。没有吧。”

“警察现在已经掌握了可以将你定罪的物证。如果你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我怕到时候没有办法让陪审团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天夜里,薛城又是一夜无眠。他要想办法,找他们说理去,他要早日出去。他设想了几十种可能性,他要把这些可能性一一告诉警察,或者通过他的律师告诉警察。比如,他家的后院不设防,人人都可以进去,白天家里没人,谁都可以向他的后院丢一袋垃圾,夜里更容易,睡觉时窗户都是关着的,听不见外边的脚步声。那个凶手说不定就是他家的某个邻居,看到他家常有垃圾,就想借他的手弃尸灭迹。对,一定是这样。尤其是他家后边那个老墨,贼眉鼠眼,他家后院种的西红柿一定被他偷去不少。还有,前两天他的老乡大鹏来吃晚饭,他会不会借着饭后出去抽烟的功夫··· ···,对,这个可能性更大。大鹏独身一人在美国,为了解决生理需要,他一定会找妓.女。

薛城想,我不能等到审判,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陪审团。谁知道那都会是些什么人啊,可能一个中国人都不会有。我长的又不英俊。律师又不给力。我不死定了!

“我要见我的律师。”他一大早就对狱警说。

狱警白了他一眼。“等着吧。”


过了好几天,律师才来见他。

“你怎么才来?”他一见律师就埋怨起来。

“薛先生,我是你的律师,不假。但我不是你花钱雇的律师。你也不是我唯一的顾客。我现在手头上同时有十一个案子。我不可能把时间都花在你一个人身上。如果你要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可以提出申请更换律师。如果你有意更换律师,我现在就告辞了。”

这一顿话把薛城给气的,牙根痒痒!他没有更换律师的意思。他不想浪费这几天的时间,从头再来,再来一个律师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说不定还不如现在这个。“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薛城急忙服软。

“很好。”律师一边打开旧公文包一边问:“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想到很多。”薛城急忙把他这些天来所想到的可能性讲给律师听。律师一边听一边摇头,最后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的这些一点儿没用,因为你无法解释,即便是别人把装有尸块的两个垃圾袋扔在你家后院,你发现后为什么不报案,而是私自将其中的一袋扔到外边的垃圾场呢?不要说你没扔,因为你无法否认这一点。”

薛城懵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怎么会跑出两袋装有尸块的垃圾袋?我没有将其中的一袋什么··· ···,我没有私自··· ···,我怎么报案?”

“很好······”

“什么很好,你怎么什么都是很好?!”

“冷静一点,薛先生。警察的报告中是这样说的,11月2日早晨7点13分,警察接到电话报案,在Moss街与LIE辅路夹角的垃圾站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头颅和四肢——警察把这个物证叫做‘垃圾袋A’。报案的是J垃圾处理公司的两个清洁工,他们因为看到了那个垃圾袋流出鲜血,起了疑心,就打开了袋子。这个垃圾站是Moss街10、12、14号三座居民楼的生活垃圾集中站,每星期一、四晚间七、八点钟由三座楼房的管理人员将楼内的垃圾搬出来,集中到这里,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每星期二、五早晨由J垃圾处理公司派车来将垃圾全部拉走。三座楼的四周都装有摄像头,其中一个摄像头正好对着这个垃圾场。警察调看了那个摄像机的记录,发现··· ···”

“发现我在那里扔过垃圾。”

“对。”

“就算我在那里乱扔垃圾,我不对。但那也不能说明我是杀人犯啊!这个证据一点儿也不充分!”

“但是把这个证据与在你家后院发现的物证——另一个装有被害人躯干的垃圾袋,警察把这个物证叫做‘垃圾袋B’——联系起来,你跑不掉了。两个垃圾袋里的尸块拼成了被害人完整的尸体,外加两份红利,第一,作案的凶器,虽然上面没有你的指纹,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摊在桌上,挑出一张推到薛城的面前。“这就是从你家后院‘垃圾袋B’中发现的凶器。认识这把刀吗?”

“这刀太普通了,到处都是。而且,我家不用这种西式的厨具。我太太只用中式的菜刀,那种大大的、宽宽厚厚的。”

“可以。”律师又推过一张照片。“见过这只手套吗?是你的吗?”

一只又脏又旧手掌涂胶的线手套。手套上沾有血迹和湖蓝色的油漆。“我前些日子刷墙时用过这样的手套。”

“这就是第二份红利。这只手套是在你家后院那个‘垃圾袋B’中发现的。警察已经证实了上边的血迹是被害人的血,上边的油漆与你家墙上的油漆颜色一样,”律师抬了抬手,阻止薛城插嘴。“你可以否认这手套是你的。你也可以说,这种颜色的油漆谁都可以配到。没关系,当然会有巧合,为了排除巧合,警察正在把从这只手套上采集到的DNA与从你家你牙刷上采集到的DNA进行比对,估计再有几天就可以出结果了。如果到时候DNA比对的结果一致,你就百口莫辩了。”

薛城张口结舌,呆在了那里。

“警察会告诉陪审团,你是带着那副手套作案,所以凶器上没有你的指纹,但是你由于慌张,把手套落在了垃圾袋里。当陪审团知道有你DNA的手套与尸体和凶器同在一个垃圾袋中,他们会怎么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DNA? 对呀,警察一定采集到了凶手的精液,拿来比对我的DNA呀,马上就知道凶手另有其人。”

“很遗憾,警察没有采集到凶手的精液。可能是被害人反抗,凶手没有性侵得逞,也可能凶手是个变态狂,只是想虐待被害人。”

“啊?这怎么可能?”

“是啊,很遗憾,没有任何证据对你有利,全部证据都在指控你,所以,我建议你认罪。这样,你可以免于无期徒刑,大概坐二、三十年牢狱你就可以出来。”

“可我的确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难得你仍然坚持自己的清白。但,你恐怕要做好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

“难道我最终还是会被冤枉,难逃此劫?”

“被冤枉的人很多。物证常常不是十全十美的,我们的司法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薛城把脸埋在双手里,欲哭无泪。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就算你不是杀人凶手,是别人把装有尸块的两袋垃圾扔在你家后院,但你发现后为什么不报案,而是私自将其中的一袋扔到外边的垃圾场呢?”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肯定报案。等等,我没有将其中的一袋扔掉啊。我扔的只是我的木板拉圾。我应该能分出垃圾袋里装着木板还是人肉。木板有棱有角,每一袋垃圾都会碰疼我的腿,人肉聚成一团,还比木板沉多了。我肯定没扔过装尸块的垃圾袋。为什么认定是我扔的呢?”

“我们来看一下警察的报告。警察的报告中是这样说的:有关‘垃圾袋A’,完整的摄像监控显示从11月1号晚上7点35分开始,噢,顺便说一下,那里所有的摄影机都有物体移动探头,没有动静时,摄像机是关闭的,有动静时摄像机才会被物体的移动激活启动。11月1号晚上7:35,楼房管理员Jose和Pat像往常一样分别从这三座楼的地下室向外运送垃圾,一直到8:45结束。全部垃圾都装在45加仑的黑色垃圾袋中,大约有四百袋左右。10点35分,录像机录到一辆浅绿色的丰田面包车停在垃圾场旁的路边,从车上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亚裔男子。虽然是晚上,天上下着小雨,但录像中还是可以看出那个从面包车中向外扔垃圾的人就是你。”

“我不否认,是我在那里扔过垃圾。我做错了。可我只扔了木板,我没有扔那袋装有尸块的垃‘圾袋A’呀!”

“好。我们来看看警察的其他的依据。根据楼房管理员Pat的证词,他们的垃圾袋都是1.4丝厚的生活用垃圾袋。只有从你车上扔下来的垃圾袋是3丝的工业垃圾袋,包括那袋装有头颅和四肢的‘垃圾袋A’。”

“等等,这种措词有问题··· ···”

“我知道,这是警察措词。”

“再说了,3丝的工业垃圾袋一点也不稀罕,到处都可以买到。”

“警察还有依据。你是10:35扔的垃圾,那袋‘垃圾A’是在你的那些垃圾袋之上,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你放的,那一定是有人在你之后才把那袋垃圾放在那里。问题是,在你之后,再也没有人在那里扔过垃圾。让我们接着来看警察的报告。10:40,一个捡饮料罐的流浪者在垃圾堆里翻了大约十五分钟,拿走了几个空饮料罐。10:51,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没有停留。10:56,一个人骑自行车经过,没有停留。11:12,两个男人推推打打走过,像是喝醉了,半分钟后,两人走出了画面,没有再出现。11:36,一分钟的空白画面,没有录下任何动静。11:42,一辆红色轿车停在12号楼旁,从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妇女,向12号楼走去。一分钟后,红色轿车驶出了画面。从这以后,一共又有一、二、三··· ···十七辆各种各样的车辆经过,都没有停留,也都没有从车上遗落任何东西,直到第二天早晨,清洁工人报案。警方根据这些情况认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装有被害人头颅的‘垃圾袋A’是你扔的。”

“那录像设备会不会太老旧了,有问题,漏掉了关键的地方?”

“不会。业主每年都会找专业公司来检查维修,两个月前刚刚查过。录像的记录完全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录像!那你让警察查一查我在录像中扔了多少袋垃圾。我清楚地记得我扔了二十二袋,如果在清洁工人报案时,工业垃圾袋是二十三个,那就可以证明,那‘垃圾袋A’不是我扔的。”

“录像中看不出垃圾袋的厚度。清洁工人报案时没有数工业垃圾袋的数量。现在那个垃圾场已经被清空了。”

“让他们去垃圾填埋场去找。”

“垃圾填埋场?知道那里每天会倒进多少垃圾吗?三千多吨!现在上面已经盖上大约四万吨垃圾了。不要说警察根本不会帮你找,哪怕你是百万富翁,自己花钱请人帮你找,也根本找不齐全。即使是找全了,又能说明什么?谁能证明其中一袋不是你扔在另外一处垃圾场的呢?”

“怎么你听上去更像是警察的律师?”

“我要是你,我会更关心你家后院那袋‘垃圾袋B’。那里有更完整的物证,有尸块,有凶器,有很可能有你DNA的手套。有了这些,陪审团还会在乎‘垃圾袋A’是不是你扔的吗?”

“我们这不是在找疑点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的?疑点的利益归被冤枉的人。”

“… …嫌疑人。”

“还有杀人现场。他们已经搜了我家,知道那里不是案发现场。他们也可以搜我公司,那里也不是案发现场。”

“你可以在别处作案。”

“你是在帮我吗?”

“当然是。所以我建议你向警方认罪,求得减刑。”


不用说,薛城又是一夜无眠。他是无辜的,可是事情竟然朝着越来越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还有他的律师,一点也没信心。一个没有信心的律师怎么能帮他打赢官司呢!打不赢官司就要做一辈子牢房,难道这一生就这么完蛋了?如果认罪,轻判也要二三十年,女儿的学费谁来交?老婆肯定会离他而去。这一辈子也毁了。背着一个杀人犯的罪名!这一辈子难道就这么毁了吗?他感到头上压着一座大山,胸口发闷,他要崩溃了。老天!上帝!帮帮我吧!

可谁能帮他呢,在这样的处境下!

发疯发狂没有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梳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一个妓.女被人杀了,尸体被肢解并被装入两个垃圾袋中,一个装有被害人头颅和四肢的“垃圾袋A”,另一个装有被害人躯干及凶器、手套的“垃圾袋B”。“垃圾袋A”被扔到了一个垃圾场,而他就这么凑巧也在那个垃圾场扔了垃圾,而且是他扔垃圾在先,“垃圾袋A”在他的那些垃圾袋之上。警察就根据这一先后的顺序和在他之后录不到再有人扔垃圾的事实认定“垃圾袋A”是他扔的。警察根据车牌找到了他家。警察这时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认定他是凶手,他有可能只是个替人弃尸的,所以警察持搜查证到他家,但是,当警察在他家后院发现了“垃圾袋B”时,警察认定他就是凶手,于是就逮捕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条这么致命的线索指向他?为什么会有两个这么致命的物证他摆脱不掉?这两件物证分处两地,都与他有关,这当然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这一前一后是怎样的关联?

他翻来覆去想着律师的话,想着警察搜集到的证据,想着垃圾场录像中录下的画面,尤其是晚上十点半他扔完垃圾之后,录像机录下的每一段画面。

他反应不快,笨嘴笨舌,但优点是记性好,分析事情条理分明。

他扔完垃圾离开十分钟后,一个流浪者捡饮料罐。两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没有停留。再过五分钟,一个人骑自行车经过,没有停留。十一点十分左右,两个男人打架走过,没有再出现。十一点半,一分钟的空白画面,没有录下任何动静。这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垃圾袋A”为什么会在他自己扔的垃圾袋之上?谁扔的?录像机录下了一切,却没有录到栽赃陷害他的人。

吃过早饭之后,困意像浓烟一样涌上来,塞满了他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胞。他迷迷糊糊地刚睡着,警棍敲击铁窗的声音把他唤醒了。

狱警给他送来一封明信片,是他老婆寄来的。明信片的形状是一只和平鸽。上面是一行中文字:“城,要相信邪不压正。你一定会像这只和平鸽一样飞回到我身旁。”

薛城好感动。

他转过明信片,看看反面。后边什么都没写。

这是一张粉色的明信片。粉色的鸽子,只有女人才喜欢这样的组合吧。

他把明信片翻过来,再次读老婆写的话,读完了又翻到反面。

他无意识地不断翻转着明信片,粉色的鸽子有了立体感,好像展翅要飞。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张明信片,线条优美柔和的和平鸽。突然,他眼睛一亮。哎呀,对呀,是鸽子!一股热流涌向他的大脑,心脏砰砰直跳。他闭上眼睛,喃喃地说:“啊,是这样啊!是鸽子,所以······,那么······,因此······,接着······,于是······,然后······,再然后······”

整个事件在他脑海中贯通了起来。刹那间,他全都明白了。

他睁开双眼,咧开嘴笑了。我知道怎么证明自己无辜了。

亲爱的读者,薛城知道的一切你都已经知道了。你能帮他摆脱困境吗?


几天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薛城与那个叫George的警官和叫David的律师坐在一个小咖啡馆里悠闲地喝着咖啡。咖啡馆就在原来关押他的看守所附近。

深秋的斜阳透过百叶窗照在三人面前的餐桌上,离三人不远的壁炉里柴火烧得正旺,屋里暖洋洋的。

薛城靠在皮椅上,双手捧着杯子,小口细细地品尝着美味的咖啡,这么多天以来,难得这么放松。

“这是警方对你协助我们破获此案抓住真凶给予你的奖金。”警官把一张支票推到薛城面前,态度非常诚恳。支票的面额是五千美元。“希望你收下。再次感谢你帮助我们破案。同时,再次对这之前发生的误会和对你的羁押表示歉意。我代表109分局正式向你道歉。”

“好。”薛城微笑着收起支票。“我接受这张支票和你的道歉。我太太要知道我在里边还能挣钱,而且挣的比外边多,说不定会找机会再让我进去。”

警官和律师都笑了。

“那个凶手认罪了吗?”薛城问警官。

“他当场就认罪了。”警官说。“我们在他住的地方发现了被害人的血迹和毛发,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我们还发现了被害人的钱包、首饰,内衣,还有肆虐的工具,那人整个就是一变态狂。他是虐待妓.女的惯犯,我们现在正在调查他是否涉及其他案件。”

“你是从哪里开始解开这个谜团的呢?”律师问薛城。

“是我想解救我自己。”薛城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你们警察的推断是在我家后院有两个垃圾袋,分别装着被害人的不同部位,我不但不报案,反而丢掉了其中一袋,另一袋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垃圾袋中,除了被害人的躯干、凶器,还有沾有我DNA的手套。有了这些证据,凶手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警官和律师同时点了点头。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垃圾袋A’不是我扔的。一定是凶手看到我在那里乱扔垃圾,于是想到栽赃陷害我。”

“不错。”警官说。“他已经承认了。那天晚上,他坐在车里,本想趁着下雨的晚上把车中的两个垃圾袋扔到别的垃圾站,又怕别的垃圾站也有录像,正在犹豫时,从后视镜中看到你乱扔垃圾,就想到了这个他认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他给你按了三个摆脱不掉的证据,你家后院的‘垃圾袋B’;袋里的手套;还有他随后扔在你的垃圾之上的‘垃圾袋A’。他想你被定罪应该是毫无悬念的事。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要陷害的是一个聪明的中国人,他选错了人,所以栽在你手里。”

“说起来,还是我太太救了我,是她启发了我。”

“噢?”警官和律师都显出了好奇。

”我仔细地回想David跟我说过的那些录像画面,那些我扔完垃圾后的画面。我发现有一点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一段一分钟的空白画面,什么也没有录下来。我公司的录像监视器中有一个录象头是装在室外的,有时也会有这种现象,一段一段的一分钟空白画面,什么也录不到。我也从来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天,我太太寄来一封明信片。那明信片的形状是一只和平鸽。看到这个明信片,我突然一切都明白了。鸽子,是鸽子。我公司门口有一个鸽子窝,经常有鸽子飞来飞去。我公司录像中一分钟一分钟的空白画面,是因为有鸽子从镜头前飞过,启动了摄像机的录像功能,可是在录像机录下任何东西之前,鸽子已经飞走了,所以会造成一段空白画面,而一分钟后,由于不再有任何动静,摄像机就关闭了录像功能。”

“你是说垃圾站录像中的一分钟空白画面是鸽子飞过造成的?”警官问。

“不是。我是由鸽子飞过启动了录像机联想到,那一分钟的空白画面,一定是因为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了镜头,启动了录像功能。”

“是那个‘垃圾袋A’。”律师说。

“对。”薛城接着说。“由此我想到两点,一、凶手有意把‘垃圾袋A’扔到我那些垃圾袋上,转移警察的视线,栽赃嫁祸给我;二、凶手非常熟悉那里的环境,知道如何躲避摄像机。那个地方我去过几次,我只知道那里有摄像机,可是我却不知道如何躲避摄像机,可见,凶手比我更熟悉那里的情况。”

“可是,”律师问。“凶手怎么能跟踪你到你家呢?如果他等你扔完垃圾之后再扔他的‘垃圾袋A’,你早开车跑了,他到哪里去找你呀?”

“问的好。“薛城嘬了一口咖啡。“你有没有发现,我扔完垃圾后过了一个小时才发生了那段空白的一分钟?凶手一定是先跟踪我到我家,在我家后院扔了‘垃圾袋B’,然后,回到垃圾场,把‘垃圾袋A’扔到我那些垃圾袋上。”

“那你怎么认定那个人就是凶手呢?”警官问。

“因为,第二天是收垃圾的日子,他必须当天夜里就做这件事。我仔细回想了垃圾场四周的环境,那个‘垃圾袋A’能快速掠过摄像头,说明它必定是从高处落下的。凶手一定是从楼顶上将‘垃圾袋A’扔下来的。因为,所有的窗户都有铁栏杆挡着。而通往楼顶的门是锁着的,由于是我乱扔垃圾的行为激发了凶手的计划,他是临时起意,他没有时间去配钥匙,他必须亲自有钥匙。而钥匙只有两把,只有业主和楼房管理员才有。这是David在我的要求下查证的。另一方面,你们警方曾确认案发时业主正在佛州休假,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凶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叫作Pat的楼房管理员。”

“精彩的推理!”警官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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