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寒的麻雀林 (长篇小说连载二十七)

作者   姜苏


我知道四疙豆就这样,其实,他与那个新来的瘦高个儿男孩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像他在水萝卜地里为显示自己喊“恁圪揽 ”一样。

瘦高个儿男孩刚叫了两声小波,小波就从他家三楼的阳台上探出头来,应道:“津津,我爸爸不让我下去了。”

“下来吧,下来玩会儿。”被称作津津的瘦高个儿男孩喊着。

我们站在集体宿舍楼下,都有一点好奇。四疙豆讪讪地说:“原来叫津津。二臭蛋,他爸爸是哪个陈大夫呢?”“就是他们内科的,刚来,好像是从哪个地方下放返城的,呀,不知道哪个地方。”二臭蛋说。

四疙豆突然有点恍然大悟地说:“噢——是不是右派呢。一般下放就肯定是右派。”说完,四疙豆有点显得不自然,马上说:“我不知道啊,我也是瞎猜呢啊。”

“我操,真的?”显然,三虎来了兴趣。从他的话里听得出来,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好奇和兴奋。

我其实也有点酸酸的,好奇地问:“那他咋地和小波认识了?”

“不知道。噢,知道了,肯定是他爸爸和小波他爸爸认识。”忠忠说。

卫民也说:“肯定他爸爸和小波他爸爸认识,小波他家也刚搬来没几个月。”

“噢,对的了,肯定是。”四疙豆说。

三虎低声说了一句:“小波他爸爸也是右派?不是吧,四疙豆?你不是说他爸爸是右派么。”我知道三虎一向比较鬼。他总爱用这种好像在打探的口气问别人,其实,是他想说别人的爸爸是右派。四疙豆马上说:“我是猜的,不是我说的。”

9

南寒山医院在大坡上,家属院在大坡下。一下大雨,家属院里由大坡上和集体宿舍楼的东面总有两股湍急的水流冲过院中的那个木头电杆子,然后沿着东楼和西楼的墙边向院北口大门流去。窗外,狂风里翻飞的一泼泼雨水,一会儿会把集体楼的墙面打得透湿,一会儿又扑打在家属楼的窗户玻璃上。集体宿舍楼房顶的红瓦片上,雨水一泼泼扫过时,会溅出一片片腾着白雾的雨帘,红瓦在雨帘里会变成湿漉漉的深褐色。大雨一过,几乎还在滴答着小雨的时候,我妈就叫我:“龙龙快点吧,快拿上面袋子,先到集体宿舍楼里排队卖粮去。你先去排队,我把粮本和粮票拿上。”还说让我把草帽戴上。我一般不愿意戴草帽出去,倒不是不怕雨淋,而是,说老实话,虚荣的要命——不想戴家里的旧草帽出去,宁愿让雨淋着。

“快点吧,我下午请了假的。”我妈是医院的积极分子。二臭蛋他妈也是积极分子。

我在阳台上往外看。我说:“等一会儿再去,还下着雨呢。”二臭蛋正拿着面袋往集体楼里跑,我喊他:“二臭蛋,人多不多?”

“挺多的。”二臭蛋应道。

我妈又骂我:“快去吧,干什么都是磨磨蹭蹭的,看人家干什么事多利索呢。”

没办法,我只好下去。我妈又喊我:“戴个草帽吧。”

“不戴,已经不下了。”有时候,我的确虚荣的要命。

下楼时,四疙豆也拿着面袋子下来,我们一起跑进集体宿舍楼的大门里面。正对着大门的扶梯旁,是一块有一间房子大小的空地。这块空地旁边的两个台阶下面,是一个有一扇门的一人多高的小暗室。小暗室呈长条状,我们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医院后勤上每个月都要从靠近矿务局的南寒山街粮店用解放牌卡车把成袋成袋的面拉回来,堆在集体楼这个小暗室外的空地上。大家拿粮本粮票来买,总是先由大人拿着粮本粮票,每家按人头称好白面几斤、红面几斤、玉米面几斤,然后装在不同的小袋子里,我们只管往回扛。

“能不能扛动?这几个男娃娃真捣蛋哩,真捣蛋哩。”后勤科长骡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边说边笑着把他那个粗笨手的中指和拇指使劲绷紧,做出要弹我们脑袋瓜的样子。

我们吓得赶紧乱躲。骡头一走,我悄悄对四疙豆和二臭蛋说:“看,那个暗室,咱们有好几年没下去了。”“就是啊。”他们说。

卫民这时候也来了,凑过来说:“你记不记得,那年咱们下去,哈哈哈,你把头正好碰在一个水管龙头的尖尖上,呵呵。”

我说:“记得,你在前面带的路,我在后面,那个地道里真黑了。”

四疙豆说:“现在还敢不敢下?”

卫民说:“那怕啥了?咋不敢?主要是没啥意思,你记不记的,里面啥也没有,就是环绕着集体楼地下的一圈地道,里面水管子挺多的。”

“呀,要是碰上一个人,在里面,那可是害怕了。”这时候,松松悄不及地凑过来,说了一句。

四疙豆马上骂他:”你妈的,你就是尽说些风凉话。唉,咱们哪天把狗的松松关到地道里,看他狗的还怕不怕。”

我们都笑着说就是,改天吓吓狗的。这时候松松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唉对了,刚才我看见集体楼西面大坡的树上有小麻雀喳喳地叫呢,可能是刚下了大雨,把房顶上的麻雀窝冲塌了,把小麻雀给吓得跑出来了。”他说到这儿,显得有些兴奋,继续说:“咱们待会儿买完粮了,上去看看,有没有小麻雀。”

四疙豆马上显得见多识广地说:“现在夏天哪有小麻雀呢,小麻雀都是春天才孵出来呢,夏天没有。你狗的尽出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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