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丹，是传说里生病孩子的守护神，小孩子每次生病都很痛苦，又不愿乖乖打针吃药，父母们就编造了赤丹这个守护者。赤丹会陪每一个生病的孩子一起生病，跟他们吃同样的药，打同样的针，帮助减缓孩子的痛苦。在孩子生病的时候，妈妈拿出一个布娃娃，说赤丹来陪你啦，然后假装给赤丹吃药，再骗孩子乖乖吃药，这种方法一般到孩子上小学的年纪就被识破了，不过传说还是会在一茬又一茬小孩子身边继续。

一

东岭村有个叫王三的人，父母都死了，老婆嫌弃他穷又没本事，离开了村子，留下了一个孩子王小虎。王三不懂怎么带孩子，每天就是凑合着弄点吃的给小虎，想着能养活就成，小虎也很符合期待的长到五岁了，长得黑黑瘦瘦的，还有点沉默，不爱跟村里小孩一块打打闹闹。

有一回，小虎和隔壁家孩子乐乐一起感冒了，鼻涕挂了好几天，乐乐奶奶看小虎可怜，王三又不管，便把孩子带到了自己家，跟乐乐一起吃药。吃药的时候，乐乐特别不乖，一直在哭闹，奶奶讲起了赤丹的故事，还打趣说小虎就是赤丹，来陪乐乐吃药了。吃完药之后，奶奶给他们每人分了两片香蕉片，小虎吃着，觉得虽然药苦苦的，但是香蕉好甜。

在乐乐奶奶给孩子们讲故事时，王三正好听到了，尤其是说到小虎就是赤丹，给了王三一个灵感。

小虎回到家后，王三给他做了蔬菜汤，还在里面放了猪油，让他好好吃饭，说等他病好了，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小虎跟着乐乐吃了三天药，感冒基本痊愈了，他一见到王三，就缠着问那个秘密是什么。王三想着春季感冒高发期要来了，也是时候说了，便关好门，郑重其事的宣布这个秘密。

“是天大的秘密，我告诉你了，你不能跟别人说。”

“我不说。”

“你还记得乐乐奶奶讲的赤丹的故事吗？”

“记得。”

“其实赤丹，不止一个，因为有很多地方都有小孩子在生病，一个赤丹忙不过来，有好多个赤丹。”

“哦”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坚决不能说啊，天机不可泄漏，说出去会受到惩罚的。”

“嗯，我不说。”

“我曾经是一个赤丹，在我小时候，陪着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吃药，后来长大了，其他的叔叔阿姨都不需要陪了，我就没有作用了。现在，你是一个赤丹了。”

“真的吗？”

“真的，你看别的孩子都是妈妈生的，你没有妈妈，因为我们都是守护神，是来陪伴生病的孩子的。”

“那我以前怎么没有陪伴过？”

“从你第一次生病之后，就需要开始完成你的任务了。”

“像陪乐乐吃药那样吗？”

说到陪乐乐吃药，小虎想到的是每次吃完药之后的两片香蕉片，咽了一下口水。

“对，就像陪乐乐吃药那样。”

“那，哪里有小孩生病呢？”

“因为赤丹的身份是个秘密，所以我们不能陪伴认识的小朋友，我们守护的是外面的村子，你现在还小，没有感应能力，等我感应到有孩子生病时，我就带你去。

“好。”

二

之后小虎就在等着他的任务到来，而王三跑到西岭村，给家里有孩子的人介绍起业务——“真人赤丹，孩子生病守护神”。每一家都不太待见他，有的人觉得是在咒他的孩子生病，有的人觉得这对孩子太不好了。但王三还是死皮赖脸地把手机号留给了他们，让他们有需要就联系。

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接到了第一单生意，电话是一个小男孩的妈妈打来的，王三背着小虎偷偷接起了电话。

“是可以派赤丹来哄小孩子吃药的吗？”

“对对对，你家需要吗？”

“我家小孩生病了不肯吃药，你们能帮忙吗？”

“我们村都靠赤丹的洋娃娃哄孩子呢，真人的肯定更管用。”

询问了地址之后，王三带着小虎出发了。村子小，加上王三他们家在村子最西边，半小时就走到西岭村了。王三和小虎往那户人家走去，远远的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看到王三和小虎的到来，孩子妈妈赶紧喝住孩子“壮壮快看，赤丹来了，赤丹来了！赤丹跟你一样大呢，你再不乖乖吃药他要笑你了。”

小虎看着壮壮脸上的大鼻涕，心想，我爸还真没骗我，他能感应到哪里有人生病。

“来吧，让赤丹陪着壮壮把药吃掉吧。”王三向壮壮妈示意。

壮壮妈把药递给小虎，小虎无师自通般地扮演起守护神的角色，一边吃着药，一边跟壮壮说不苦不苦。不知是同伴的力量还是古老传说的力量，壮壮也收起眼泪，乖乖吃了药。吃完药，壮壮妈拿出切好的苹果，一人分了一块，小虎发现，苹果比香蕉片还好吃。

两个孩子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苦，开始玩了起来。王三见状，赶紧跟壮壮妈说，那就让赤丹陪着壮壮直到病好吧，到时候我来接他。然后带着壮壮妈到门口，悄悄把价钱谈妥便回家了。

本来王三也不怎么管小虎，小虎在壮壮家，倒也非常适应，一点都不想爸爸。三天后，壮壮痊愈，王三来把小虎接回家了。

王三今天难得的把小虎背在背上，一路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三

之后小虎就开始了他作为赤丹的生活，时不时地王三就感应到有小朋友生病，带着他去做守护神。

乡下的孩子，一般小病很少去医院，都是到村里诊所去看，给医生说明下症状，医生看看孩子状态，就开药了，所以每次大人带着孩子和赤丹去，都说这两个孩子是一样症状，医生也不多怀疑。有一次，小雪吃坏了肚子，一直呕吐，没法吃药只能打针，小雪妈妈只好带上赤丹和她一起到诊所让医生給打针。按照惯例，自然是赤丹先给小朋友做示范，这是小虎记忆中第一次打针，针扎到屁股时，好痛，小虎快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想到自己是赤丹，是神仙啊，只能强忍着，还对小雪笑了笑，说不疼不疼。

到了上学的年纪，小虎上了东岭村的小学，看着跟自己一样大的同学们，小虎常常想，他们是被哪个赤丹在守护呢，他想找人问问，但是因为王三再次跟他强调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赤丹的事情，加上小虎本身也是个内向的孩子，很少跟其他孩子讲话，也就没有跟别人聊起过这个秘密。 他不知道，西岭村那一群小孩，可能是唯一一群上了小学还相信赤丹真的存在的小孩了。

四

15岁，小虎才上了初中，接到的单子少了许多，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再相信赤丹的故事了，但也还有部分孩子，没生病的时候喊着世界上根本没有赤丹，赤丹是幻觉，但一生起病来，人又脆弱了许多，还是盼着能有赤丹陪自己一起吃药。

小虎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从小没有被好好照顾过，当赤丹的时候又吃了很多药，导致抵抗力很差，经常感冒。

小虎问爸爸，为什么现在很久才会有一个孩子生病吃药，自己却那么爱生病呢？

“你陪伴了这些孩子太久了，孩子们慢慢长大，有的孩子会到远处去上学，你担心不能再继续陪伴他们，就帮他们承担了他们应该生的病。”

“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你是赤丹，是你自己愿意的。别讨论这个了，一定要保守秘密呀。”

小虎不解，他没有这么想过，虽然当了很久的神仙，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施法才能把别人的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也不敢再问爸爸，毕竟爸爸也不是真正的爸爸，他是一个更厉害的成年神仙。

自然和社会课堂上，老师都会給大家讲各种各样的知识来破除孩子们对鬼神的迷信，小虎不怎么听课，很多知识都一知半解，但是他也听懂了老师反复说的没有神仙也没有妖怪。这让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是一想到，如果自己不是神仙，为什么要去陪那些孩子吃药，为什么要帮他们承担他们的病痛。想不出理由，就又相信起了自己是赤丹，而老师们不知道神仙，是因为神仙们都像自己一样能够保守秘密。

直到最后一次陪伴。那次是在念念家，念念比小虎小三岁，个头已经跟小虎一边大了，却是个爱哭鬼，哭起来周围邻居都受不了，这是小虎第三次来陪她吃药了。普通感冒，每顿吃一片消炎药加上一包感冒冲剂，感冒冲剂还有点甜甜的，这对于小虎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了。吃完药，小虎就陪念念玩。王三来接他那天，正好他们在玩捉迷藏，小虎躲在一口废弃的破水缸里，没人看见他。

念念妈妈看到王三，依照惯例将费用支付給了王三，并连声道谢，王三说了一番客气话后，笑嘻嘻地收下了钱。

这一幕，正好被躲在水缸的小虎看见了。联想到之前的种种，小虎立即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赤丹，就像老师说的，神仙妖怪都只是骗人的把戏。而这个在别人眼里是他爸爸，自称是长大了的赤丹的人，只是一个为了赚钱编故事的骗子。

小虎从水缸里出来，从王三面前跑过，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自己跑回了家。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被骗了的气愤、有自己参与欺骗的羞愧、还有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失落。他觉得有很多事想要问王三，又觉得一切都那么清楚，没有再问的必要。

但是王三不知是无法面对发现了这一切的小虎，还是有了别的赚钱机会，自那天小虎从他面前跑掉后，他再也没回过家，再也没在东岭村和西岭村出现过。

五

王三消失后，小虎在学校和老师的帮助下继续上完了初中，但本身不爱学习，小时候又耽误了那么多，成绩很差，没有考上高中。村里有很多孩子都没上高中，小虎跟着他们，去镇上干一些零工。但小虎身体太差，干不了重活，轻巧的活很多都只招女孩子。小虎能做的事情很少，大多数时候只能捡废品换钱，勉强维持生计。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赶上村里的房子被拆迁，因为父亲王三已经失踪了很久，小虎也成年了，拆迁的赔偿给了他，一套安置房与一笔赔款。之后，小虎便开了个小卖部来维持生活。

村里像他这样大的年轻人都开始谈上了恋爱，有的都已经准备结婚了。也有热心的阿姨想给小虎介绍对象，小虎想了很久，他想不出来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在他的印象里，姑娘都是像念念那样哇哇大哭的，而他见到她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让她们乖乖吃药，帮她们赶走病魔。

小虎又想到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他们好像总有很多事要做，有的在努力学习想考上大学，有的出去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就连和他一样开小卖部的，也想着多赚点钱明年拓宽店面搞个小超市。而他自己好像只是在维持着基本的生活，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

“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做过什么有用的事，那就是作为赤丹陪伴生病的孩子。” 心里有个声音说。小虎已经很久不想去回忆关于赤丹的事情，但抹去了赤丹，他找不到自己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再去做赤丹吧。”这个声音继续说，小虎无法拒绝。

小虎去了西岭村，西岭村不在拆迁范围内，没有太大变化。小虎先找到了小雪家，只有小雪妈妈在家。

“阿姨，还记得我吗？”

小虎虽已成年，但常年营养不良，个头没怎么长，样子也没多大变化，小雪妈妈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是当年扮演赤丹陪我们家小雪打针的孩子，快进来！”

“扮演”这个词刺了小虎一下，小虎想，在这些叔叔阿姨的眼里，他和王三一样，是个编故事的骗子吧。想到这，自己想要继续做赤丹的请求又说不出口了。

“阿姨，我就来看看，不进去了。”小虎匆匆道了别。

回到家，想重新做赤丹的这个愿望一直折磨着他，他也没办法继续过自己平静而又毫无目的的日子了。终于，小虎还是给之前陪伴过的小伙伴写了信。

小雪你好，你现在过得好吗？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我是小时候陪你一起打针吃药的赤丹，那个传说中的神仙。

其实我并不是神仙，我跟你们一样，是一个普通人。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不是真正的赤丹这件事情，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的。

我从小带着神仙的使命生活，承受着不属于我的病痛，但是当我知道我不是赤丹之后，我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了。

现在我希望，可以重新成为赤丹，但是我已经是个大人了，陪不了孩子了，所以只能来找以前的伙伴，如果你再生病，希望有人陪着一起吃药的时候，可以找我，我的电话是130-xxxx-xxxx。

注：找我做赤丹是免费的，不会像当年王三那个骗子一样收钱。

类似的信，他写了好多封，给当年他陪伴过的孩子们。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全名与具体地址，没法邮寄，小虎又偷偷去了趟西岭村，把信放在了他们的门口。

一个月，两个月，没有电话打过来，小虎心想，以前的小朋友，也变成了大人，谁还信这个呢，不知道那些孩子回想起之前的赤丹，会不会当个笑话来讲。

六

终于有一天，小虎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念念的妈妈，说念念生病了，让赤丹过去陪她。小虎独自赶到念念家，念念得了肠胃炎，要吃好几种药，小虎想起来自己也吃过，最难吃是那个像灰一样的蒙脱石散，很难吞下去，不过对于赤丹来说都是小意思了。念念这次没有哇哇大哭，小虎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她旁边，等着阿姨先把药分给他。这一次，得到的却是一块糖果。

小虎哽咽着，把糖果含到嘴里，转过头，对念念笑了笑，“不苦不苦，是甜的。”然后看着念念不哭不闹地吃完她自己那一份药。

一年间又陆陆续续接到了小雪、浩浩、壮壮的电话，小虎又成了赤丹。

小虎继续保守着这个秘密，从来不跟身边的人说起他作为赤丹的种种事情，除了偶尔关门两天去做赤丹外，他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常年守着那个小卖部，不认识新的朋友，也不找新的事情。他的一年，好像就为了那几天而活。

后来，小虎得了一场感冒，他自己找了些药来吃，几天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反复发烧，全身冷得发抖，胸闷心慌，随时感觉喘不过气来。

小虎想，这是我在承担成年赤丹那份更大的责任了，帮那些去远方上学、打工的朋友们，承担他们的病痛，希望他们能一直健健康康。

想着这些，小虎的呼吸逐渐微弱，直到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