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二十五度的风,一直在世上吹着。她的出世是凭空的,她流动的能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风喜欢吹进万物的梦里。
城楼下有一棵老榕树。它还是小榕树的时候,经常梦到自己变成鸟儿,飞到天上,穿进云里。它六十岁的梦里,自己不再变成鸟儿了,但是有一树鸟儿围着它唱歌。
池塘边有一个蚂蚁窝。有一只蚂蚁叫辰。辰是只平凡的工蚁,每天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但是它的梦却每天都不同。它会梦到自己变成了画家。它会梦到自己用触角跟某种其它的生物交流。
灯塔壁上长了一株草。这株草是个伟大的思想家,它不仅把自己的生活环境摸索地一清二楚,而且它还知道自己的落叶会往下掉是因为地心引力。但是它始终不清楚自己生命的起源。所以它每晚的梦就是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风自己也做梦,但是她无法吹入自己的梦里,所以,每当黎阳升起,她就不记得昨夜梦到了什么。
风吹到了昆仑山。昆仑山上的树都哗啦啦地摇。
森林拦住她。
“山的另一面有一阵妖风,吹得森林失去土壤,只有光秃秃的石头。那阵风带着怨恨,吹得大地寸草不生。你如果去山的那边,会被他吹散。”
风不为所动。自有生以来她便随心所欲四处流浪,她无生无死,更没有恐惧。森林严实也不能阻止她。
她见到了另一阵风。他狂暴,愤怒,跳跃旋转威力巨大。
“你在这儿做什么?”
“等风来。”
“你为什么这么不平静?”
“她一直都没有来,自离开到现在,我见了无数次日月交替,闻过三千年桃花开放。她一直没有来。”
“风的宿命就是不停歇地吹过大地的每个角落,你又何必偏执?”
“世上从来没有宿命。更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也许她死了。”
“风会消散么?”
“你看看你脚下贫瘠的大地,曾经生长在它上面的那么多生灵也都死掉了。事实上所有事物都会死掉,风也不例外。”
“痛不会死,遗憾不会死。所以它们才变成我的愤怒。”
“那你去世界的各个角落吧,我站在这儿替你等。我来继承你的愤怒。”
“我信你。你保重。”
“嗯。”
从此她便代替作恶的妖风,成为守护森林的风神。
她长年累月播撒雨露甘霖,森林迅速恢复了生机。
她在这里同样过得很快乐。要说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大概只有不自由而产生的遗憾吧。她再也不能如以前一样潇洒浪漫。只为了一个承诺。
她突然觉得自己血液里有一处地方很奇怪,于是她低头看了一下。
“砰!”
她眼前一亮,发现一切都消失了,而自己在一个平原上。
“风啊,是什么让你心心念念,竟把一夜的梦做了一千年?”
“你是谁?”
“我是赋予你力量的神。你是我方面用金缕扇挥出来的一阵风。”
“我的从前都是梦吗?”
“你看看你脚下。”
风看了看自己脚下。那片绿色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尸体。一个小小的,黑色的,长着触角的尸体。
“是辰啊!”
“对的。当时你掠过池塘的时候,不仅窥探了它的梦,还在不经意之间裹挟了它的躯体。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它都成为了目睹者。”
“为什么这次的梦我会记得这么清楚呢?就好像真实发生的一样。”
“其实你每个梦都会记得很清楚。在梦里,你体验世上所有的角色。梦醒之后,你将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忘记这段梦,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旅程。或者将梦延续下去,永远变成梦里的你。”
“那辰呢?把它埋葬在这里吗?”
“它留给你了一段记忆。”
“嗯。我愿意接受。”
于是风慢慢闭上眼睛睡去。
“辰生活在池塘边已经很久了,岸边那群大青蛙还都是可爱的小蝌蚪的时候辰已经在这里了。
辰想做个画家。辰经常在梦里画出蝌蚪们的样子,画出这个世界的样子。
直到风儿来了。
她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一阵风。她潜入我的梦。离开的时候她吹起了我,但她毫无察觉。
她不受约束总是自由地轻舞,她多么美丽啊。
她带着我走了很多地方,我随着她一起阅览了很多人的梦。以前,我从没想过世界是这个样子,山川秋月那么迷人。我也没想过世界上居然有一群那么有意思的生灵,做着和我的一样浪漫的梦。
风儿为了另一阵妖风放弃了自己的自由。
我知道我的自由是她给的。我也知道我会在她身体里活活饿死,自己不会活太久。但我宁愿享受一天这样的日子,也不愿意回到池塘边就这样过完一生。
以前我想成为一个画家,现在我把自己画进风的梦里。
情怀和自由使蚂蚁命短,大概就是这样吧。我去了。保重。”
风慢慢睁开眼睛,雨露化作泪水一滴滴地流入蚂蚁尸体躺的那片土地上。
“你的梦是在经历万物生灵的一生,当你选择遗忘,他们就会幻化成实体,住到另一个与现在的世界相同的地方去,成为城市里的原住民。所以,你决定要成为辰,还是要忘记这一生?”
“我选择忘掉这一生。”
“不想感受一下辰曾经感受过的自由和美好吗?”
“我怕太美好我不愿意回来。我还是想成为我自己。”
风一字一句地说。
此后,二十五度的风依旧吹过世上每个角落,永不停息。
人们听说了这个故事,便把这世界称为“风尘”。
而我,喜欢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