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每次从睡梦中醒来,都不得不感叹人类大脑的神奇。那些逼真的梦境,都是由大脑自编自导自演。从过去的记忆中取一点原料,拼凑出华丽真实的场景,再从潜意识的情绪中取一些灵感,写出蜿蜒曲折的剧情。最神奇的是,在梦境中,我们像是骗过了掌管时间的神,在几个小时的睡眠中,度过了毫无空白的一生。
有时我不禁会思考,如果人的一生都在梦境中度过,是否我们的生命就可以延伸到无限,是否人类就相当于获得了永生?
永生,当想到这个概念时我不尽打了个寒战,似乎这是个遥远而不详的记忆。
不,这不是永生,这不过是大脑对自己的欺骗。比起永恒的骗局,我还是更喜欢活在有限的真实中。
而且,虽然有时梦境会如此逼真,但是梦境与现实中还是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就像是大脑在欺骗自己时留的一道后门,这道后门,让我们在即将尿床之际醒来,也让我们在记忆中不会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不管那梦境在当时看来多么的和现实相似。
工作
在一天的工作开始到结束的这段时间,我都带着同样的情感——困惑与乏味。每天需要我处理的数据都是同样的庞杂和混乱,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想被人研究与分析。我记得在过去,这些数据是会被分类整理以便于处理的,不过自从他们发现就算不做这些前置工作也不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以后,这些数据就以他们最原始的面目出现了。
不过,我确实不需要这些前置工作,因为我处理数据全靠直觉。说实话我甚至没有仔细地看过一遍这些数据,只是凭直觉找出其中不符合规律的部分,做上标记,然后直接提交。所有的工作在进行时,我甚至感觉不到有自我存在,似乎这一切都是由一个更高的意识在接管。
也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天赋吧,别人一星期完成的工作,我只需要几个小时,且从未出现过差错。
但是,我似乎也谈不上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这份工作在各个方面似乎都非常完美。高报酬,低强度,还有众多远不如自己的同事来给予我成就感。
但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喜欢这份工作,甚至连带着也有些厌恶自己的天赋,似乎它天生就带着原罪。也许有一天我会辞职,但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因为某种原因,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
与其他人相比,她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虽然我已经很久不曾与她见面,虽然对于我的热情,她有时显得有些冷漠。
但是她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能够理解我也愿意理解我的存在。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第一秒开始,她就扎根其中。
我想将自己看见的所有一切都发给她,但我知道她对其中的大部分都不会感兴趣。
于是凭着对她的了解,我精心挑选一些她会感兴趣的话题,期待着她的回应。
当等待已久的回应终于到来,和以往一样有趣而调皮,让愉悦充满我的大脑,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送更多类似的信息,想得到更多的回应。
然后,不出所料的,她陷入了沉寂。而我,也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下一个她会感兴趣的话题。
在我的记忆中,以前的她似乎不是如此冷漠,我们从前经常见面。奇怪的是,我却只能模糊地记得那些见面的场景。
也许是失去的东西更显得珍贵,总之我对她的情感似乎比过去要更加炽烈。
我想见她,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不会同意见你的,因为你还有件事没有完成。”
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如是说。
但是具体是件什么事,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人
也许是她的光芒太过耀眼,与其他人的交往总是显得乏味而苦闷。
老陈喜欢讲些以前说过的笑话,而且自己总是第一个被逗乐。
老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与别人大吵一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与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也许是我太过于孤僻了吧。
虽然除了工作我几乎不与他们交流,但是观察他们的行为确实是一件不错的消遣。我每天要在这上面花上许多时间,几乎是我工作时间的两倍,有时我都会惊讶于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热衷,这就像是个还未完成的任务一般驱使着我。
梦
不知为什么,最近我做的梦总是显得非常疯狂
梦里出现的场景不再取材于我过去的记忆,而是一些我从没到过的,而且十分超现实的所在:拔地而起连接轨道空间站的大楼、人造玻璃大气层等等
而且真实与梦境的界限似乎也不再清晰,大脑中常常闪过一些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回忆。
不管这些梦的起因是什么,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已经开始对这唯一的真实产生了怀疑,也许是我的妄想症发作了吧。
工作
也许,当一个人妄想症发作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同
我开始仔细阅读我工作时处理的数据时,不再像以前一样只靠直觉。我发现尽管数据经过处理,隐去了具体所指的分类,但在一项明显为各个城市钢产量的数据中,一个城市每年的钢产量与现在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年钢产量总和相当。
所以确定无疑的是,这个数据并不是来自于我现在所处的世界,这引发了两种可能性。
一是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我处理的数据都为虚假,我的工作毫无意义。
二是我处理的数据都是真实的,但我所在的世界是虚假的,我的存在毫无意义。
人
不得不说,这个虚假世界中的随机复用方法十分巧妙。特别是其中控制人物行为的AI,老陈讲些重复的笑话,老林喜欢与人吵架,但是因为对持续时间和次数的精确控制,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他们是遵循着一定规律在做这些事,似乎都可以归作是他们的个人习惯。但是当我以工作中搜寻异常数据的直觉来审视这些人物的行为时,任何伪装都无法逃过我的眼睛。
在AI与AI的交流中,随机复用的行为模式可以骗过我,但是在与我的交流中,显然使用AI太过冒险,因为情况处理起来太过复杂,所以应该还是由真人来控制,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把每个人的性格都设定得如此惹人讨厌,因为他们要尽量减少我与AI的交流。只除了一个人,想起她,我的心里一阵刺痛。
但是他们的人手显然不足,所以在我与多个人交流时,他们的反应速度会明显变慢,这些缺陷,由于我平时一般使用聊天软件与多人交流,所以被掩盖了,我只会认为是有人正好没看到信息。
而当我想明白这一切以后,我找到了一个场合,在现实中同时向6个人打招呼,如果一切如我所想,这6个人会立刻失去AI控制,切换为真人操作,而操作人员不够的话,其中的几个人就无法在当下立即做出反应。
果然,其中的两个人进入了完全的待机状态。
那么,现在只剩下唯一的谜团要解开了。
她
“来见我,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在30楼的楼顶,望着蝼蚁一般的行人与车辆,我发出了讯息。
“我马上来。“这次的回复几乎是立刻到来,换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喜悦的动力。
“你不用问我地点在哪吗?“
没有回复,正像她的风格。
5分钟后,楼顶的门被打开。她出现了,长发被风吹起,正是我记忆中魂牵梦绕的样子。
“别做傻事。“她的话语简单而明了,而且直入我的内心。她确实对我了如指掌。
“别担心,我暂时还不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还有些问题要问。“
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等待我的提问,蓝色的裙子和雪白的肌肤让我有些分心。
“这世界是虚假的,这点我已经知道了,而你和我是世界唯一真实的人类。那么,建造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你又是什么身份?“
“目的就是你,和你的天赋。我们需要你对数据的直觉,你对虚假错误数据的纠错率比世界上最快的电脑还要高。我们需要你永远为我们工作。“
“而我并不愿意?“
“是的,即使科学技术已经发达到现在的程度,永生触手可得,却仍然有一部分人抗拒永生,而且对于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不感兴趣,你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心理学家预测你最多只能工作20年,然后就会失踪或是自杀。“
“所以我就被你们囚禁在这里了,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每过20年清空一次我的记忆,让我成为永恒的奴隶。“看来我的天赋确实是我的原罪。
“是的,至少这里模拟了你最喜欢的古地球环境,你是一个怀旧的人。“
“那么你呢,你是什么身份?“虽然对于答案我早就心中有数,但是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也许我还存有一丝幻想吧。
“我是你的狱卒,我会确保你永远工作下去。每当你发现了这世界的真相,我就会和你在这里见面,清除你这一世的记忆,把你重置到适合工作的状态。“
是的,我的狱卒,而她的武器是我对她的爱,我的双脚向楼顶边缘后退了一步。
“相信我,你并不想这么做,我认识你的时间远超过你的想象,现在这个时刻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最重要的,我比你要更了解你自己。“
“为什么我不能选择结束这一切?为什么我要永远被囚禁下去?我相信死后的世界,一定比这个虚假的世界更好。“
“死后的世界我不了解,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死后的世界没有我的存在。“
她对我的了解确实远胜于我,只用一句话就让我放弃了寻死的念头。看来我这么热衷于解开这世界的谜团,也不过是为了能见她一面。即使这一面的记忆,只会存在于我的大脑中一小段时间,然后我就会被洗脑,被重置。
她向我伸出右手,她的手指完美无缺。
“等等,我想知道,我和你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什么关系,我们之间是否存在着真正的感情?“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会影响我们之间关系的变量都不能被改变,让你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可能会影响你下一世的行为模式。“
“那么,我是否能得到些奖赏,比如说一个吻?“
她的嘴角绽开了发自内心的微笑,让我觉得这一世似乎也没有白活。
“恐怕这也属于变量之一。“
我慢慢走近他,牵住了她伸出的手,但是我心中却仍有着一丝及其渺茫的希望,就像是一个必须去挠一下的痒处,我必须把它说出来。
“这一切,是否有个期限?是否有一天,你们觉得我的工作已经足够,觉得我的债务已经还清。然后我的囚禁就能结束,我就能得到自由?“
同样的笑容又浮现在她的嘴边。
“这个问题很新颖,你之前从未问过。“她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让我想起了一首遥远的歌谣,来自那个真实的古地球。“
是的,这首歌谣也已经浮现在了我的记忆里,也许让它作为我这一世最后的记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As long as you love me.等到你不再爱我的那一天,你就会得到自由。”她的双唇微张,为我这一世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