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何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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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姐姐,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哦!”村里的无赖二狗子一脸坏笑凑近夏云儿。

“滚一边去,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夏云儿厌恶地躲开二狗子那张色迷迷的脸。

“臭婊子,牛什么牛!好,告诉你,别吓着你。李处长,你的李哥,得脑梗,瘫啦!”

“胡说啥呀,死二狗!”

“我胡说?你看,你看,那不是,得了病被他老婆撵回村啦!云姐姐,你不去伺候么?”二狗子说着,在夏云儿屁股上捏了一把飞快跑开了。

夏云儿看见李处长家门口停着他老婆开的那辆奥迪,有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推着辆轮椅进了门,看不见轮椅上的人,只见半边脑袋耷拉在轮椅一边……随即,奥迪一溜烟开走了。

夏云儿好一会没回过神来,她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天气阴沉沉的,云层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如夏云儿的心。

李处长其实也不能算是真的处长,当年他作为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在乡亲们羡慕赞叹声中,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工作,还娶了他们局长的女儿。李处长虽说长得高大帅气,但人老实,不会溜须拍马,虽说有老岳父罩着,最终也没升多大的官,听说退休前才给认了个副处长,后来大家便称他作李处长。

李处长退休后,厌倦了城里的生活,一心想过安静恬淡的田园生活,于是一个人回到农村老家。他父母早逝,也没有兄弟姐妹,把老房子简单打扫收拾了一番,他就在家里住下了。

村里人忙里偷闲,喜欢打打小麻将,李处长没事也常去凑热闹,夏云儿就是打麻将时认识他的。

大家都不喜欢夏云儿,嫌弃她,李处长不,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像有些城里人一样假清高,也没有官架子。有时大家挤兑夏云儿时,他还经常帮她说话,护着她,夏云儿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夏云儿是个苦命的女子,从小到大,生活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但她学习成绩优异,一直是老师眼中的佼佼者。

直至初三,父母离异,母亲带着小弟弟,远走他乡,再无音信,父亲便把所有的怨忿统统发泄到她身上。每天在家里她都如惊弓之鸟,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招致一顿打骂……夏云儿更喜欢呆在学校,但她什么也学不进去,任凭老师如何恨铁不成钢地规劝、训斥,都没能再次让她进入学习状态。

中考成绩揭晓,光荣榜上没有夏云儿,一顿打骂劈头盖脸,她咬破了嘴唇,没有哭。后来夏云儿选择上了一所离家较远的三类高中――她不愿意回家,宁愿礼拜天呆在学校。

松子――她现在的老公,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也就是他,把夏云儿推向更为苦难的深渊……

夏云儿的学校位于跟他们乡毗邻的一个小镇上,在当地是比较繁华的一个地方,街上店铺林立,逢集更是热闹非凡。夏云儿在礼拜天偶尔去街上买点小吃,吃碗面条。十六七岁的夏云儿跟她的母亲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一样,出脱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秀发如瀑。在学校,被公认为校花,但夏云儿平时寡言冷漠,所以那些半大小子只在背后觊觎她的美丽,不敢接近她。

街上有一家炸酱面馆,是她喜欢去的地方,因为小店干净,僻静,价格也低廉。小店就一个年轻的老板兼大厨,兼服务生,夏云儿去的次数多了,小老板也会照顾她,要不少收块儿八毛,要不给她的面里多放肉末。一来二去,他们熟络了起来,忙的时候,夏云儿还会帮他端盘子,抹桌子。后来夏云儿知道了他的名字――松子,还知道他们两家其实是邻村。

每每礼拜天,她就去他店里帮忙,平时小店忙的时候,她还会请假去。松子小眼睛,尖下巴,精瘦精瘦,个子不高,与帅哥无缘,但年长六岁的松子很会疼她,知冷知热,使夏云儿感受到了家里得不到的温暖。而松子,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给她买零食,买衣服,买包包……夏云儿坠入了情网。

高三那年,夏云儿18岁。有段时间她觉得头重脚轻,恶心呕吐,松子就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你怀孕了。”两个年轻人立马傻了。夏云儿哭泣着问松子:“怎么办?”“别急,云儿,我娶你。”他这才告诉他,他已经结婚了,有个女儿,老婆是娃娃亲,他们没感情。夏云儿懵了,使劲捶打着松子:“你这个骗子,我怎么办,怎么办!”“不是说了吗,我会娶你的!”

三个月后,松子离了婚,前妻留下一岁半的女儿,走了。松子挨了夏云儿父亲两个耳光后,花了5000元彩礼钱(当时彩礼钱最多也就三千多),把夏云儿娶回了家。五个月后,夏云儿成了两个女儿的妈。

婚后,夏云儿在家照顾两个女儿,松子在镇上依旧开他的炸酱面馆。日子如果是这样,平平淡淡也好,但面对需要养活的一家子,松子觉得小面馆既辛苦劳累又挣钱不多,便四处借贷,执意在县城开了家中等规模的饭店。但他自己只会做面,不会厨艺,雇大厨,服务员,房租……开销极大,他自己也没有经营经验,勉强维持两年后,饭店宣告倒闭,松子背着一屁股债回了村。

后来,松子收破烂,开大车,搞装潢……干过好多种活,十年后,终于还清了债务。可是,一次干活时松子不小心从高处失足跌落,生命无碍,腿却残疾了,从此不能再干重活,就呆在家里种地。

十年来,夏云儿独自在家照顾两个女儿,种地,还得打零工挣零花钱,辛苦自不必说。自从松子出事回村,她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残疾的松子脾气变得异常暴躁,他酗酒,赌博……挨打受气是家常便饭,夏云儿脸上身上时常伤痕累累。

“夏云儿,可惜了你这张漂亮脸蛋儿!”那天,醉醺醺的松子捏着夏云儿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你去卖吧,肯定能吸引好多男人,能挣好多钱哩!哈哈哈!”夏云儿睁大了满是泪水的眼睛,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狠狠捏着的下巴竟然感觉不到了疼。

“咋,臭娘们,你想把老子吃了?咋,不愿意给老子挣钱?”一个耳光扇过去,夏云儿眼冒金星,嘴角一绺鲜血流了下来。

“你,你这个畜牲,我是你老婆呀,你怎么能这样!”

“你这个扫把星,拆散了老子的家,没给老子生下儿子,还把老子害成这样,啊,你再嘴硬,说呀!”他扯着她的头发,朝着她的脸就是一拳,夏云儿摔倒在地,他继续拳打脚踢,夏云儿匍匐在地上,无任何还手之力……

松子打累了,沉沉睡去,夏云儿趴在冰冷的地上,泪水奔流,她想到了死,但两个年少的女儿咋办?大女儿虽是前任的,但打小由她一手带大,孩子粘着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亲妈;小女儿更不用说了,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冷飕飕的风穿过门窗缝隙,在夏云儿身边肆虐……

第二天夏云儿浑身疼痛,没吃没喝,睡了一天,松子也不闻不问,自顾跟一群狐朋狗友混了一天。

晚上,夏云儿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一个人压在她身上,在撕扯她的衣服。她拼命地挣扎着,躲闪着,推打着……

“你,你是谁,你干嘛!”

“小美人,你老公拿了我500元,今晚你是我的啦!哈哈哈。”一个粗鲁的声音,不是松子。

夏云儿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这人她认识,是村里的暴发户雷子,以前就对她动手动脚,夏云儿看见他总是绕着走。

“不,不!你出去!”

“乖乖听话,否则有你好看,你那俩闺女小小年纪也挺好看么……”

雷子是个粗壮凶悍的男人,仗着有钱,在村里横行霸道。前年因为雷子盖房子无理侵占了邻居李三家三尺院基,李三前去论理,被雷子家的狗追着出来,差点被咬伤,第二天李三家的三只羊莫名其妙死在圈里;去年村民小五不小心碾死了雷子家的小狗,几天后,小五开电三轮去地里干活,下坡时刹车失灵,连车带人翻下地埝,折了一条腿……大家都猜测这些缺德事是雷子干的,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都敢怒不敢言,但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招惹他。

夏云儿知道雷子啥事都干得出来,她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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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雷子三天两头来夏云儿家,对她百般凌辱。而松子,她的丈夫,雷子一来,就自动躲出去。

后来不只是雷子,附近村里的一些花花公子们也纷纷“慕名”前来。只要给钱,松子就逼着夏云儿就范,她稍有反抗,便招致一顿拳打脚踢。

后来松子更是变本加厉,逼着夏云儿跟他合谋,讹了好几个外地人几笔数目可观的钱。

夏云儿心如死灰。直到后来她觉得胸部疼痛,去医院一检查,被确诊为乳腺癌!松子极不情愿给看,但孩子还小,离不了妈妈。松子找到那个曾经来过他家的局长,扬言自己有照片,威胁他不给钱就把他的丑事捅到纪检委,局长没办法给了他一万元。雷子如法炮制,用卑鄙的手段弄够了医疗费。

夏云儿被切除了乳房,虽然还是那么漂亮,但胸前那可怕的疤痕,吓跑了她的所有“倾慕”者。松子见夏云儿再无给他挣钱的资本,就撇下娘仨跑到南方去了,夏云儿总算是过上了清净的日子。

两个女儿都在寄宿制学校上学,夏云儿每天精心侍弄地里的庄稼,虽说苦点累点,但知道秋后收获的是干干净净的钱,心里也安然。

没事的时候夏云儿也去打麻将,但除非三缺一,没人愿意跟夏云儿玩牌。

人,就是这样,往往喜欢把自己当作正义的化身,去揭露丑恶,鞭挞阴暗,指控龌龊。当弱者的伤疤被揭开,鲜血淋漓地曝晒于阳光下时,有些人不但不怜悯反而会撒上一把盐,成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谁是真正的受害者,但对于被迫无奈的弱者的指责,远远多于始作俑者……

夏云儿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境遇。尤其有很多男人,一边侮辱她,“享用”她;一边讥笑她,诋毁她。眼看着她被松子一次次殴打,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更有甚者,在旁边添火加薪,摇旗呐喊……

如今,夏云儿“门前冷落车马稀”,松子的“武打戏”也因他的出走,好久未能“上演”,人们不免有点失落,感觉生活单调乏味了许多。

李处长回村了。他老婆小曼自结婚以来,很少回这个小村,即使有事非回不可,呆的时间也从未超过一个小时。对于李处长强烈要求回村居住,她没有十分反对,但她声明,绝不嫁鸡随鸡,要回他一人回。好在李处长会洗衣做饭,生活完全能自理,一人生活也不用再看人脸色,日子倒过得优哉游哉。

夏云儿每次去麻将场,他们总是对她冷言冷语,有些女人还会对她恶语相向。每每李处长在场,就会婉言规劝那些出言不逊者,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在一起好好的,要玩就图个开心,再说,夏云儿是个弱女子,又不是个坏人,何必那样……后来,只要李处长在场,大家一般不再挤兑夏云儿了。

李处长说得在理,夏云儿不仅漂亮,而且还是个很好处的女子。谁家有需要帮忙的,即使常常不招待见,夏云儿也从未计较过,脏活累活,碰着就干,从不偷懒,不像好多人,给别人帮忙也就做做样子。所以,谁家有了急事,只要一个招呼,夏云儿就去了。这些,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就是想给平淡的生活增加点波澜罢了。

夏云儿不跟着大家称呼“李处长”,她觉得李处长敦厚善良,平易近人,就跟一位温和的长者一般,所以她一直称呼他“李大哥”。对于他的照顾,她感激不尽,所以有时候蒸煎烹炸,做了好饭,就会给李处长送一份。还会帮他打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没事还有一撘没一搭拉拉家常。跟李处长相处,夏云儿感受到了做人的尊严,她从心里尊敬他,仰慕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李处长在农忙时也会帮夏云儿锄草,割麦子,拔葱,摘苹果……毕竟农民出身,干这些还是轻车熟路。

  没多久,关于夏云儿跟她的“李大哥”的绯闻不胫而走,在小村里被演绎得有声有色,连细枝末节,也似乎是有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夏云儿好多天不再去李处长家,她不愿意自己的坏名声影响到这位善良的大哥。

一天,夏云儿在路上远远看见李处长走过来,赶紧低头准备躲开。“云儿,最近咋不见你啦?”“李大哥,我,我,我最近有点,有点事……”“云儿,是不是听到啥风言风语,害怕啦?妹子,记住,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啥困难尽管说着。”夏云儿使劲点点头,挥挥手,赶紧转身跑走了,她不想让李处长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夏云儿心里放不下李处长,隔三差五去给李处长送点吃的。

那天,夏云儿给李处长送了几个萝卜肉包子,看见有几件脏衣服,就顺手拿了个盆,坐在院子里帮着洗。李处长见她执意要洗,便赶紧打水,在一旁帮忙。

“吱”“砰”,只听得有车子停在门口的声响,随即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铁青着脸的小曼。

“嫂子,你回来了?我刚给李大哥送来的包子,还热乎着呢,赶紧吃吧!”夏云儿急忙起身说。

小曼看也没看夏云儿,仿佛她在她眼里就是空气,径直走到李处长面前,“叭”一个耳光。“小曼,你,你干嘛?”

“姓李的,你知道自己姓啥叫啥吗?流言蜚语,我也不想相信,但这算怎么回事?你要脸不?忘恩负义的东西!”

“嫂子,不是你想得那样,大哥他……”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

夏云儿傻了。“云儿,快回去吧,没事。”

在李处长的劝说下,夏云儿含泪离开了他家。出了门,看到好多好事者跟苍蝇一样闻风而来,聚在门前看“好戏”,夏云儿逃一般地离开了。

李处长跟着小曼回城了。他知道如果不听从安排,工于心计的小曼是不会放过夏云儿的。

三个月后,刚过60岁的李处长病了,脑梗,出院后偏瘫,生活不能自理。小曼找了个农村本家的表姐,让跟着回小村照顾李处长的衣食起居。

夏云儿心里跟堵了一团棉絮,她想去看看李处长,几次走到他家门前,最终还是失去了敲门的勇气。

一天傍晚,残阳如血。夏云儿从地里回来,经过广场时,看见那位中年妇女,推着轮椅在广场转悠。她几步奔过去:“李大哥,你……”李处长头歪在轮椅靠背上,目光茫然,看见夏云儿,眼里似乎出现了一丝亮光,歪在一边的嘴里“呜呜”地,但说不出一句话,几颗混浊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滚落下来,在脸上蜿蜒坠落。

“你是夏云儿吧?我妹妹说了,以后少管我们家的事,少来打扰我妹夫,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那位中年妇女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夏云儿落荒而逃。

黑沉沉的夜,没有月亮,冷飕飕的风敲击着窗棂。夏云儿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流着眼泪。她的腋下又开始疼痛了,这种钻心的疼痛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手术后医生告诉她,虽然切除了病灶,但未被扫除干净的残存的癌细胞还有可能被再次激活,并转移到腋下淋巴结,那就意味着癌症复发。如果觉得腋下疼痛,就赶紧来医院复查,进行进一步治疗。

除了放不下两个女儿,夏云儿已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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