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南方农村,或者更准确点,在我家乡,人们的频繁来往并不是一个村,而是一个队。(官方称“组”,一个组大概30-50户头,一个村大概10-20个组,而“队”的说法可能源于历史说法“生产队”,我这里为了叙述方便,统称“队”。)每年到了正月初十左右,根据人数、资金预算、精力等情况,我们队和相邻的两个队共同组建一条“龙”。1996年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改了规矩,变成每个队三年一轮各自承办一次舞龙。
因为是头一年,父辈们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年的舞龙弄出点名声来。大年初四,大伙就早早的在公家的晒谷坪上面练起来了。每到下午,晒谷坪上便聚集了一大帮人,除了练习的,还有去助威,有时候遇上耍的好,一条龙翻起来几个圈,大伙就大声喝彩,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按照我们那规矩,完整的舞龙的基本配置是“一条龙”龙头龙尾加起共11个人,(因为耍龙头很费力气,一般几个人换着来),敲锣打鼓的要5-6个,领头的一个,收钱的两个。如果要办的好看点,还要加一个“狮子”,还有扮戏的班子。于是,为了好看点,队上下了血本置办了好几套戏服,有西游记,蜘蛛精等。当年小小的我被强制扮了一个“蚌壳精”,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口红,更悲催的是我背着一个大蚌壳,还得一张一合,跟在扮孙悟空的三爷爷家的调皮的的叔叔后面,时不时被金箍棒打到头,可苦死我了。
正月十二,经过几天勤学苦练的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我爷爷提着个灯笼领头,我爸爸和另外一个伯伯收钱,按照正确的上游方向挨家挨户的在周边几个村子舞过去。一般进入其他村子前,有当地的一个人招呼做向导,“龙”还未进门,主人先鞭炮迎接,然后我爷爷领头往人门口一站,高声说着什么,收钱的凑上前说几句吉祥话讨个红包,“龙狮”进入主人堂屋舞上一圈,遇上头年过春节的新居,可能会停留更久。主人还会在堂屋的桌子上摆上花生瓜子糖果饼干之类,如此几番便去往下家,碰上饭点,有人会提前和当地沟通好,每家摆上一桌,随机到哪家吃饭,然后一直到天黑收工回家。而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便是,谁家的糖果好吃,中午在哪家吃到了什么好吃的菜,每天散工还有工钱发。
96年那年秋季,我从一个每天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变成了一个寄宿在学校,一个月才放两天假的初中生,然后高中大学工作,直到20年的的去年才常居在家。这20年里,那个公家的晒谷坪早已荒芜,杂草丛生,看不到一点当年水泥的痕迹了;爷爷也在五年前去世,临死之前对我妈妈伸出两根手指头,奶奶说,那是不放心这么多孙辈中只有你姐弟还未成家;那个聪明灵泛的三爷爷家的叔叔,那年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了个愚钝但勤快的媳妇,天天家里吵的天翻地覆,十多年前不知得了一场什么病,拖拖拉拉的的治疗后还是瘸了一条腿,老婆也跑了,现在每天耷拉着脑袋扮作傻子在队上晃荡。而曾经占据队上主要人群的,出生于信奉“人多力量大”年代的父辈,在这20年,慢慢都变成了含饴弄孙的爷爷。我们这辈基本都外出务工,早早按照国家法定节假日在初六就出了门,所以一场龙不说弄得热热闹闹的,就算是基本的弄起来也是要费翻力气。这些年,随着在家的人越来越少,每年的春节耍龙灯渐渐变成了形式和任务,听说只在每年的十五元宵下午出门,三个队的周围走一圈便草草收了场。
按照三年一轮的习惯,2017年又轮到了我们队,不知道这年的龙灯是否耍的起来?今天元宵恰逢周六,我便回了家。一路上遇见很多舞龙队伍,结果回家老爸告诉我,我们的“龙”在去年就已经被“烧”掉了,这个烧不仅仅是字面上的烧,还代表着这个地方的龙已经消失。而且现在的舞龙队伍一般由几人组织承包,雇佣别人,每天算工钱,自负盈亏。想想这只能持续几天的舞龙活动,除去置办开销,工钱,估计也不是暴利,就是几个辛苦钱。所以,这附近其他村子的“龙”也越来越少了。要想达到我记忆中96年的盛况,怕是只有以后靠国家出台个振兴乡村文化生活的补助了,毕竟是时代在变,娱乐活动越来越丰富,年轻人宁愿想在牌桌上赢或在微信上抢个红包图个乐,也不想累死累活的出去好几天舞龙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