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表弟
“……我知道上帝很公平,所以我恨不起来
可是姐姐你知道吗,我的身边,永远没有太阳了。”
收到信是在午后,阳光昏沉,空气里充满沙土的味道,鼻子很酸,是柳絮的缘故,快要起风了,楼下谁的棉被还没收。信封很薄,信来自陕西老家,寄件人是表弟,我记得他有练过字,是不太地道的楷书,信封上面的字不是他写的。
手心有些出汗,没来由的,我并不想打开这封信。
我拆开信笺的手有些颤抖,大概是阳光有些晃,眼睛也开始泛酸,大概是要流泪了吧。是了,是这样的楷书,只有一张纸,皱巴巴的,是想抚平泪渍吧。傻孩子,多久没有这样心疼一个人了,脑海中闪过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年,我潸然泪下。
他的“太阳”,从始至终,就只那么一轮。可是,这个“永远没有”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可以 装作还没猜到?
表弟的父亲我唤一声姑父,是父亲的那个“父”。我三岁那年车祸伤了腿,住院三个月,厚重的石膏打在腿上,抱起来相当有分量。我不喜欢呆在病房,那时候没有电梯,我住三楼,那个时候姑父还没有孩子,有次来看我就自觉充当起了“搬运工”带我去楼下兜圈圈。那时能陪伴我的人很少,我以为,姑父也是父亲。在那个给颗棒棒糖都会满足的时代,三岁的我便是这样跌进姑父给的欢喜里,多年以后,念念不忘。
后来便有了表弟,我大他三岁。姑父是个特别好玩的人,左右邻里的孩子都闹他的紧,为这个表弟在我这闹腾过几回,他说他爸对别人家孩子比对他好。我可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我也是其中一个别人家孩子啊。
父亲和姑父在我的江湖里,一个是儒侠,一个是老顽童,一个是郭靖,一个是周伯通。老顽童晚年幽居在百花谷,岁终而亡。我多希望姑父能够像老顽童一样,期颐之年,儿孙满堂。但他等不到,甚至三个月之后表弟的成人礼他都缺了席。
表弟在信里说:“曾以为父亲一生都在耳边藏好了定海神针,结果却发现,那个不可一世的猴子,最终涅槃在了南山的弥弥梵音间……”他的盖世英雄,永远离开了他。
姑父去世的时间是正午,彼时阳光很烈。悟空说过:“不带金箍,护不了她”,而姑父要护的是她和他,所以他带上“金箍”,所以他义无反顾。姑父倒在工地的瓦砾间的那一刹那,大雨如注。
看啊,老天也在祭奠一个英雄的落幕。
这不是他给我的第一封信,第一封是在八年前,我不敢想表弟是怎样自己舔舐伤口,那个“永远”有多远,我不知道。就好像八年前他哭着对我说“我妹妹永远不会回来了。”不同的是,那时他还可以靠着我哭,而现在,他只有他。
是啊,你一定不会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一个人到底可以有多坚强,我不知道。可在表弟的身上,我始终看不到他承受的底线。
后来听叔叔伯伯们说,姑父的棺木停了三天,他不吃不喝,在灵前跪了三天,没有掉一滴眼泪。家人劝他哭出来,他一声不吭。他们大概不知道,表弟是不会让别人看到他的泪水的,他一定会说,一个家都挑在了我的肩上,眼泪算什么。
他很坚强,我一直都知道。
我最亲爱的表弟,一直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一次比一次犀利,一次比一次残忍。八年前尚在襁褓中的幺妹重感冒,没救回来。现实磨平了他的稚气,可他还得站起来,他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别人也忘了他只有十七岁。
从那一次我就应该知道,那些年一起爬树掏的鸟窝,下河捞的丁丁鱼,那是时光给他最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