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第一次见栀子是在樱花树下，周围人来来往往忙着拍照，只有她茫然地站在树下，伫立好久，仿佛要成为一棵树。
然后顾平站在她身侧不远处，悄悄按下了快门。
可是多年以后，顾平是后悔当初遇到栀子这个人的，因为他觉得是因为这错误的遇见，释放了栀子克制在内心深处的野性，本来她可以安然一生，而如今她漂泊如尘，谁也遍寻不及。
01
顾平是驻留在L城的自由摄影师，这些年他走南闯北最终因疲乏停留在了尚且算是安静的L城，而回归他自己，生活混乱，昼夜颠倒，处处散发着生活腐朽的味道，并且无意做出改变。
直到那日在樱花树下遇到栀子。
他一眼就看穿她。
过度浓重的自我保护使栀子成为一个神情淡漠的女孩，可那双眼睛却干净的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站在那里，忘记时间，忘记人群，像是在等待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她的内心藏着一处深渊，落进巨石都听不到回声。
顾平没有走上前去，没有走过去站在栀子面前伸出手优雅地说你好。
他有预感，樱花凋落之前，她会一直来。
02
又过几日，顾平拿着洗好的照片自然而然地走到女孩面前，女孩并没有看来人是谁，只是怔怔地接过照片说了句谢谢。直到顾平伸出手，栀子抬头看着高自己一头的顾平，回握说你好。
栀子回到家中，翻过照片背面，上面清秀的一行字：任何东西都会死的，只要你觉得快乐。
后来，栀子常常去找顾平，说她的过往，说她的晦涩，说她难以启齿的家庭。她从未觉得自己会说这么多话，这让她觉得舒服，畅快，好像包袱里的沉重在一点点被卸下来。
身边的这个男人只是听，从不问栀子任何问题，也从未把肩膀靠过去，只是偶尔递过来一杯酒。
其实顾平是知道的，两个对世界没有渴望的人必然无法借拥抱来取暖，可人是自私的，至少顾平承认他自己是自私的，所以他不拒绝栀子一步步的靠近，不拒绝栀子一点点的依赖。因为是栀子，他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并非如此孤单，这使他产生一种愉悦感，并渴望延续。
顾平知道，他并不喜欢栀子，只是这种孤独让他亲切。
栀子知道，她并不喜欢顾平，只是这种倾诉让她舒服。
时间再久些，顾平开始向栀子说起他的故事，那些看过的星空，那些跋涉过的沙漠，那些爆裂的瀑布，那些巍峨的山峰，那些孤独的空洞。
栀子知道，他可以说他所有的风尘仆仆，唯独不会说风尘仆仆的原因。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直到林末的出现。
03
那日，顾平和栀子走进两人常去的清吧，酒过三巡，一个女人踏进酒吧径直走到顾平面前，伴随酒杯碎掉的声音而来的是响亮的巴掌声。
栀子常年淡漠神情让人无法洞悉出她此时是否吃惊，她淡淡地看着这个素净柔弱却有些粗鲁的女人，顾平并未伸手去触碰被扇的脸颊，只是看着林末的眼睛，淡淡地说你不该找来的。
坐在一旁的栀子觉得有些乏味，干了还未喝完的酒，抓起外套没有说再见便离开了。
走出酒吧已是凌晨，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她套上外套竖了竖衣领缩了缩脖子一步步缓慢地走着，想起那时深陷一场错误爱情的自己也如林末这般疯狂且没有姿态，想起遇到顾平之后的自己一点点把包袱卸掉之后内心却空虚了很多。
其实她非常想问顾平能否带她走，只要能不断离开，走去哪里都好。可她之所以一直忍着没问，不过是因为心里隐约觉得顾平懦弱，他并非是在流浪只是在逃避，她不喜欢和有一堆感情烂账的人一起上路，而这一隐约，如今也终于得到印证，说实话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那日酒吧的不辞而别，栀子再未主动联系顾平，最后等到的是那个那日在酒吧失态的女人，栀子并不好奇她是怎样找到她，也不好奇为什么要来找她，只是她给出了约，她乐意赴约而已。
约在咖啡店，下午人不多，两人坐在窗边，栀子专心地搅拌杯子里的咖啡，像是肆意破坏了杯面美丽的拉花，白色和咖色杂乱地混合在一起，像是坐在对面林末此刻的心情。
良久，林末终于开口。
在顾平那里没能知道的原因在林末这里得到了答案。
04
那一年，顾平因为家人工作原因，迁到林末所在的小镇，只能在镇上唯一的学校就读，由此遇到了林末。
林末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因为品学兼优受到老师的青睐从而每次家长会都得到了特殊照顾。
所有人眼里的她优秀，温雅，漂亮，和善，除了顾平。
那时的顾平经常逃课跑到学校天台抽烟，看着烟圈在空中从浓到淡然后消失他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是的，面对生命的荒芜，他时常觉得无力，他渴望坠落的瞬间却懦弱到有太多牵绊，所以在孤独的青春里，他用他自己的方式逃避着，然后在逃避的路上，遇到了林末。
顾平不得不承认，在看到林末蹲在墙角娴熟点烟的动作他不是不惊讶的，然后他坐到了林末的旁边，两人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消逝都没有说话，可是林末握住了顾平的手。
林末告诉顾平，所有的车都在循规蹈矩地开着，所有人都在循规蹈矩地活着，整个世界除了噪音，没有人发出真正的声音，或者说，所有人都在害怕发出真正的声音。世界给出的镣铐太多，因为我害怕，所以我极力逃避，在我快要妥协的时候，我遇到你。顾平，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你不用爱我，我们就这样一起走一段路就好。
可是顾平不一样，他的青春虽说和林末一样孤独，可他有太多让自己暂时忘记孤独的办法，而选择牵起顾平的手的林末是玩不起也输不起的。顾平深知这一点，所以总是刻意逃避着末，直到某一天林末在一条昏暗街道的房间里找到顾平，黑漆漆的房间里弥漫着暧昧腐朽的味道，林末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是的，是赤裸的顾平，和赤裸的陌生女孩。
顾平看到林末的时候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愤怒，恼怒地把毯子扔到女孩身上，套上地上的衣服把林末拽到外面。
林末有些失态地问顾平为什么，她们能做的我也能。
顾平点起一根烟告诉林末你和我不一样的，回去吧，我们是陌生人就好。
顾平不敢看林末的眼神，他害怕他自我毁灭般的沉沦毁掉原本可以顺风顺水的林末的人生，这罪恶感让他无法放心地和林末一起走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顾平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谁是谁的救赎，你走的路如果一开始就是黑色的，那你只能自己去寻找光明，如果你愿意的话。
后来两人在学校偶然遇见，看到顾平的胳膊环着女孩的脖子，每次都不一样的女孩。林末只是强忍着淡漠地与顾平擦肩而过。
几个月后，学校告示栏贴出一则处分，因行为不检点勒令林末退学，顾平开始发了疯般的寻找林末。天台，教室，林末的家找遍都没有找到，天色暗下来，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了蹲在一旁的林末。
顾平冲过去一把拉起林末，轻飘飘的身体被一股蛮力拽住，林末有些吃痛。顾平一个耳光打过去，看着自己的指印在她脸上逐渐清晰，他突然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他问，是谁。
林末冷静地说，你别管，这是我的事。
顾平终于失去了理智，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这个屁大点的小镇我一问便知。
林末挣脱了顾平，你要做什么随你的便，可是顾平，是你不要我的。
后来，林末再未见到过顾平，顾平因为打架被拘留，谁也不见，从所里出来一家人便离开了那个小镇。
林末关于顾平最后的记忆，便是那个路灯下紧紧拥抱的时候顾平说的珍重。
05
不知为什么，听完顾平的故事栀子心里有些觉得可笑，倒不是为顾平的冲动，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这样的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既然与人群格格不入，既然不愿与世界握手言和，又为何非要以这般无人理解的姿态小丑般活着。
林末回家之后给顾平写了一封信。在凌晨时分走到顾平的家门口塞进邮箱，便离开了L城。
06
顾平，我一直记得你留在相片背后的那句话，你说任何东西都会死的，只要你觉得快乐。那些对你说过的话从未和别人提起，我很久没那般畅快是因为找不到对手。可是你，让我觉得多年积压在心里的包袱在一点点变轻。
很多人之所以顺从地过了一生，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做着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这些理所当然不过是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所规定的理所当然，我至今未确定什么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金钱肯定不是，爱情也不是，事业也不是，生命也不是。所以我想离开一段时间，如果运气好，我会平安回来，可如果不好，那对我来说也是另一种好运了。
我们不需要原谅，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再见，也不需要告别。我会感谢你的出现，未来的我变成任何样子你都无需自责，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命运。而关于你我，有缘自会再见。
最后，如果你选择停下来了，希望你能不犹豫地握住林末的手，你知道的，她一直在等你。
就这样了，顾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