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小的我,坐在家门口咏诵马致远的《秋思》时,懵懂如那时,并不曾意识到口中软糯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就写实在眼前。时过境迁,从初一走出家门,父母远踏他乡,风来雨往时光的铁轴已碾碎十年沧桑。白云苍狗,画面中唯一没变的那条小桥,俨然成了不得探家和感时伤怀的最好凭借。
常听母亲说,幼时家贫,弟弟与我又相差不到两岁,农忙时节,母亲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外加做饭洗衣,常常顾此失彼,而我很不幸的就成了后者。那时幼小不知险危,常常掂着蹒跚摇晃的步伐走到离家不远的桥上玩耍。潜伏在虚浮脚底的危险,随着顽劣的攀爬接踵而至,当圆滚滚的小肉球“咕咚”一声激起大幅的水波时,野苇颤栗,水鸭惊飞。幸而有忙碌邻人从桥边经过,才得死里逃生。两次落水后,母亲便盯牢了我。那时毕竟太过年幼,就连此类生死大事也已不复记忆。只是从母亲口中得知后,才意识到这短小粗陋的水泥板桥竟还两次见证过我的生死。
如果说后来的寄宿求学生涯是没有艳簇鲜花和缺少欢声笑语的寂寞平畴,那么对童年悠然自由的执念便是那满覆苔痕的老朽桥身。那些年跟着一群男孩摸鱼爬树玩转泥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大,再也不会把脸弄的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夜色阑珊处,碧水叮咚中,桥上乡里扯着大嗓门肆无忌惮的谈笑声,孩子的嬉笑声、打骂声、哭声也随着大人们外出谋生而消遁在耳畔。雨夜桥头蛙鸣阵阵里少了乡音的平仄孩子的梦喃。现实已经单薄的只剩下寥寥的孤影,而回忆却依旧随着桥身厚实的存在。
记忆像一部毫无矫揉造作的黑白片,从片头顺播到片尾,从片尾逆溯回片头,唯一没变的那条桥上吆喝孙子和孙女回家吃饭的奶奶已经站成更加佝偻苍老的守候。桥上风冷,不管我与家人如何劝阻,奶奶的迎接从未缺席,离别垂泪相迎亦是泪流满面,年事已高的人对子孙的殷切盼望以及对生离死别的恐惧,催的晚辈们心酸不已。已届耄耋的奶奶生活早已不能自理,每年妈妈会在固定的时间回乡照料。而每当这段时间探家,行至桥头除了等待的奶奶,家里妈妈剁饺馅的声音也使人倍感温馨。
国庆放假回家,正值玉米收成时节,夕阳的裙裾斜扫天幕,黄昏慈祥的俯瞰忙碌了一天的小村,桥头少见的有五六人聚坐。与母亲搀扶着奶奶前去。同村小学同学的母亲带着他的两个女儿同在,看着他已经吐字清晰的幺女,刚走出校门的我,只得唏嘘复唏嘘。二十出头,似乎已经提前惧怕了衰老,总是忌惮被喊作“阿姨”,将娃儿带至一旁孩子气的诱哄其喊“姐姐”,不慎被慈母听去,免不了一顿嗔斥。村人大笑提示,这才想起,在村里辈分偏大的我,是其父的姑姑,现在已荣升为两个女娃儿的“姑奶”……
幼时朗朗清月照不进梦乡,屋顶袅袅炊烟也飘不回往昔。而桥,抓得住的岸已经秃亦秃兮,留不住的河污亦污矣,逝者如斯夫,该奔流的从未停息,所谓蜂鸟能够倒退飞行也仅仅只是一个微渺的“异类”,行在路上,不敢耽于往昔,将桥影折叠,珍藏在心,无阻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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