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卢中瀚正式开始造人的时候,我32。看看周围朋友们求子的艰辛,我们的计划是在我35岁前生出来。
措手不及,备孕第三月,我就怀孕了。
思迪是我们这对拖延夫妻,第一个比原计划提早完成的任务。意义非凡。因为从那开始,这一辈子,总有思迪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告诉我们,原来我们也有不拖延的可能。
孕五周,和闺蜜喝咖啡,两个人抱头痛诉。她骂那堆不靠谱的男人。我哭诉:世界末日来了,我怀孕了。
她嗤之以鼻,“这是你们做好决定,做好的计划,卡着点来的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是呀,没有什么不满意,我接受。可是我一想到,现在肚子里面有一颗受精卵,九个月之后会变成一个叽哇乱叫的婴儿,从此我要担负一辈子。活了32岁,独来独往自由惯了的我,恐惧就大于欣喜。
这好像是死。每个人都知道总有一天是会死的,可是当你知道自己的死期,必须面临死亡的那一刻开始,你一定是绝望无比。
我不知道是不是思迪在肚子里面听到了我沮丧的心声,当晚回去,我就开始上头晕目眩,浑身发冷,开始了一场异常剧烈,持续了三周半的感冒。高烧38.5。我每天就是面如菜色,上班点卯。精疲力尽,虚弱无比。
从头年我们就说定了,到我过生日的那个周末,和朋友们一起去滑雪。
怀孕加感冒,我只能悻悻然的取消了滑雪的行程。然而,卢中瀚不但没有取消他的行程,还又加请了一天年假。
周四下午提前下班就和一帮朋友开车去了里昂。里昂有他一个死党。快到的时候,给我来了个电话请假:“我马上就到Vincent家啦,今晚早不了,不用等电话了。你好好保重,早点睡觉。”
这个男人就此就消失了。
一直到周日下午。卢中瀚才想起来我给打电话,电话里面的声音神清气爽,兴高采烈,开着扬声器,带着一车人大唱生日歌,唱完之后给我说:“Pierre知道一个勃垦地酒窖不错,离着不远,我们要顺便去看看,估计很晚才到巴黎。”
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雪山上信号不好,断掉了。
他晚上两点半才带着一身的寒风回到家,搬着三箱葡萄酒,正在轻手轻脚的脱鞋,我一下子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后面的场景就不用写了,吵到我撑不住要睡了的时候,他还觉得很委屈,“这都快四点了,你还有精力站在这里给我吵架,说明你有充分的精力和体力。怀孕不是病,你又不需要人照顾,你不能去滑雪,我为什么不能?”
如果当时我能够从肚子里面把哪个该死的受精卵拿出来,我一定会重重地摔在他脸上,然后跟他就此别过,一刀两断。
问题是我不能。
我真的是瞎了眼睛,我又气又急又委屈,情绪激动,跪在地上,捂着嘴巴干呕起来。孕8周,我开始恶心。事实上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怀孕想吐仅仅是从孕8周到孕13周左右的一个症状而已。
我的鼻子变得像是警犬一样很灵。
每天卢中瀚回家,进门要先去浴室,用我买的纯天然绿色浴液洗过澡,才能来给我说“你好”。
巴黎冬天很冷,我却要开着窗户把暖气打到头,否则家里会有陈腐的味道。
喝水要喝特定牌子的矿泉水,其他一律都有塑料的味道。
衣服洗好要用清水再漂洗一遍,否则有洗衣液的味道。
多少次卢中瀚忍无可忍立起眉毛想和我理论,他还没靠近,我已经捂着嘴巴干呕不已,“你是抹了古龙水,涂了定型啫喱还是喷了止汗喷雾?”
这么奇葩的日子,别说他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很难熬。真的是度日如年的数着日子,数到孕13周,我终于渐渐的不再恶心。
笑纹还没有展开,我在睡梦中,被手臂麻醒。整只手一直到肘关节都是麻的,完全没有知觉。从此天天都会被麻醒一到三次,排队看医生,给我开了那种残疾人用的手肘支撑。
接着只要我坐的久一点,左边的胃和胆之间有个位置就会疼。去拍片子,没有任何结果。医生说,可能是子宫在长大,把这两个器官压到一起了,此题无解。只能疼的时候,自己换换姿势。
再然后,我一个小时糖检不过。去医院做三个小时糖检。我没有勾形虫抗体,每个月都要抽血,加上一个小时糖检抽两回,三小时糖检抽了四回血。那一周我的胳膊有点吸毒患者的意思,伸出来全是针眼。
再再然后,腿肿了,买了专门的腿部减压清凉膏,要每天按摩;脚肿了,只能穿凉拖;手指头居然也肿了,戒指都不能带。我打着肥皂把戒指都摘下来,找了根链子都挂脖子上了。
肚子大起来,行走如鸭子。子宫压倒膀胱,总想去厕所。最尴尬的是,忍不住打个喷嚏,都有可能有尿液滴出来。在自己家里也就算了,去朋友家吃饭,大家觉得一晚上我永远都呆在厕所里。
更还有半夜睡觉突然抽筋;肚子太大重心不稳;每天疲惫不堪,长睡不醒;肚皮是往左歪左边疼,往右歪右边疼……
怀孕生孩子有点像是一个挑战性超大的电脑游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以为忍忍,忍忍,再忍忍,解决了眼前这个问题就可以静享太平,那真是在做梦。从受精卵生成的那一秒钟开始,女人就成了上了磨的毛驴,一世一生。
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卢中瀚被调到中国项目组,一个月回法国呆一周。
思迪两个多月,他回法国,十天,我们包好所有东西,把房子腾空,打扫得差不多,交接给房客。十天我们换了三个地方住,要什么没什么。
如此动荡的环境,让不到三个月的思迪每天紧张惶恐惴惴不安,她像一只小树熊一样抓在我身上。有时侯,就是在我的怀抱里面,她也还会大哭不止。这让一共累计和思迪生活了没两星期的卢中瀚,根本无法相信,这个孩子也可以自己躺在床上玩儿,也会很安静。
我们一月4号从巴黎出发,北京大雪,飞机在戴高乐机场滞留六个小时。
思迪贵宾候机室嚎啕大哭。候机室里面全是聚精会神捧着电脑的精英,突然冒出一个止不住的婴儿的嚎啕,人人皱眉,气氛尴尬。
卢中瀚接过思迪,试图让她安静下来。问题是思迪不熟悉爸爸,卢中瀚一抱她,哭得更凶。高昂的哭声就好像扔在火上的油,一下子把卢中瀚连日的火气点着了。
我想把思迪抱回来,他坚决不肯。抱着思迪就走了。我的座位对面有面玻璃,我看得到我面色如土,眉头紧锁,一副心脏病发作的赶脚。
等了不知道多久,在我都石化了之后,卢中瀚终于回来了,抱着已经哭晕睡死过去的思迪。
曾经在一个妈妈论坛里面,我看到过一个讨论热烈的话题:
你是在什么时候感觉到自己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妈妈?
母亲是这么伟大光荣的称号,我们想当然的觉得从备孕开始,女人就成了母亲,无私无畏,奉献无边。
事实上有血缘并不等于有亲情。
血缘是我们命中注定,无法更改的密码,可是亲情却是需要时间培养和磨合才能滋长的茂盛。
医院产房,当护士推着一车子叽哇乱叫,皱皱巴巴的小丑孩送过来喂奶,递给你哪个,你接着哪个,没有问题。
可是一周或者两周之后,我们就会真正的认定,这个孩子是我的,不可以换,不可以改,一世一生。作为一个女人,我从怀孕的那一秒钟起,九个月我自己身体经历无时无刻的变化和折磨,就算我自己不去想,但是我还是知道我已经有所不同。
作为一个男人,就算是一个想要孩子,决定要孩子,渴望要孩子的男人,当他不和怀孕的老婆呆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没有人或者事情特别提醒,他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怀孕生子,对于男人,仅仅是感同身受的体谅,可是对于女人,却是亲身经历的细节。
经历不同,程度不同,感情不同,表现也不尽相同。
面对几个月软绵绵只会哭的小婴儿,会极大的激发女人们爱护弱小,温柔呵护的母性。而大多数男人都会不知所措的发愣,紧张的向后躲,生怕指头伸错了,把宝宝戳疼。唤醒父性,需要交流,逻辑和理性。
女人可以觉得委屈,觉得不公平,去骂去争去哭去闹腾,把自己心戳的伤痕累累,把自己的婚姻剪的千疮百孔。可是无论如何,我们改变不了自然的安排。从丛林时代起,男女分工不同。
好的婚姻绝对不是一场蛇吞象的战争。
好的婚姻应该是联姻联手,合并双赢。
给这个男人一点时间,让他从感同身受变成亲身经历,让他亲力亲为亲手建立和孩子们的感情,让他们从一个贪玩利己的大男孩,变成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父亲。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上海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女人怀胎九个月,才能成为情深似海的母亲。
男人也需要一点时间,亲手操作,耳鬓厮磨,才能变得亲密无间。
给这个男人一点空间,看他笨手笨脚的照顾孩子,看他宠爱过度,看他严厉抓狂;让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走进孩子的生命。
现如今我家的卢先生已经入行六年半。纵然他再是一个有诸多缺点和令人抓狂的毛病的老公,但是我也不能否认,他成了一个最亲最爱无微不至的父亲。每天他到家开门的那一刻,是我家整个晚上最欢快的时刻。
女人的使命应该不是含辛茹苦,默默奉献自己的一生。
女人的使命应该是创造出一种适合的家庭模式,让每个人都乐在其中。
孩子,你慢慢的来。我慢慢的陪着你,静待花开。
老公,你也慢慢的来。你慢慢的陪着我们,苍田桑海。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跋山涉水,一直走到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