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深圳的街道上还横亘着断落的枝桠,车辆在其间缓慢前行,两个小时后,记者抵达位于甘坑的客家小镇。
朋友圈照片上的孔煦然,从小镇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一身灰蓝色棉麻长裙,黑发挽在头顶,打了一个随意的结,一副飘然尘外的姿态。
在走往煦然创意生活馆的路上,孔煦然热情地介绍起小镇的历史、生活馆的现状,她身上东北人的那一面开始展露。
作为华侨城旗下的文旅项目,客家小镇从四年前开始招商,目前还处于试营业状态。煦然创意生活馆于今年三月开业,孔煦然是馆主之一。
兴趣
在经营煦然创意生活馆前,孔煦然在游戏行业工作了七年。她在生活馆的吧台冲着咖啡,陷入回忆。
2009年夏天,孔煦然在北京电影学院准备毕业答辩,论文题目是《论女性游戏》。回望过去,她认为自己“很幸运。”
在中学生们集体攒钱去网吧的90年代,孔煦然和其他人一样沉迷于《仙境传说》《石器时代》《龙与地下城》等网络游戏,《海贼王》《X战记》《东京巴比伦》等热门漫画也一部都没有落下。
在视网络游戏为洪水猛兽的年代,因为学习成绩不错,孔煦然获得了父母的开明对待,这位白羊座女孩,却逐渐表现出了对现状的不满足。
为了获取更多漫画资源,她成为了哈尔滨省级动漫社的一员,为了能在自习课上光明正大地看漫画,她向学校申请成立了校园动漫社,并出任社长一职。在动漫圈沉浸日久,她开始自学日语,惯用左手的孔煦然,还爱上了临摹角色,自己摸索着学画画。
“想做的事,立马就去做了”,那时候的孔煦然不会知道,自己当下出于兴趣而做的一切,已经为将来的人生设下层层铺垫。
她没事就爱画画,而且画得还不错的特性,被一位老师看到眼里,有一天,这位老师问,“你要不要尝试参加艺考?”
在信息闭塞、对大学几乎一无所知的高中时代,孔煦然还不知道何为艺考,但朦胧中,她感觉那是值得去尝试的方向。于是凭着直觉,孔煦然开始了正式绘画学习。
2005年夏天,孔煦然通过艺考,以文化课排名第一的成绩,被北京电影学院游戏设计专业录取,从此踏进了游戏行业。
燃烧
游戏设计专业注重实践,孔煦然从大二就开始参加实习。怀着对游戏的热情,以及年轻人特有的昂扬斗志,大学毕业后,孔煦然的人生如同开了外挂,在职业道路上迅速打怪升级。
2009年夏天,她坐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前往东京从事游戏设计工作。同年5月,由腾讯公司开发的《QQ农场》游戏在中国大陆发行,迅速风靡全国。
为游戏模型绘图、上色,设计角色的基础肢体动作,日本游戏公司的工作内容是枯燥的,但孔煦然贪婪地吸收着那片土地所能提供的所有营养。“回国前,把所有积蓄都换成了正版游戏和漫画。”32岁的孔煦然说到这里,双手捧着咖啡杯,笑着低下了头。
彼时,Symbian、iOS、Android三大手机操作系统鼎足而立,手机游戏市场是一块亟待开发的热土,孔煦然回来了。她前往北京一家游戏公司担任美术总监,负责带领团队,制作面向泰国的社交类手游,游戏模式与《QQ农场》类似。
两年的美术总监经历,孔煦然获得了对项目的把控力,也获得了对市场的敏锐感知力。
在资本市场对游戏行业怀有空前热情的大环境下,她迅速组建团队,全心制作女性向游戏,开启了出任CEO的创业之路。
创业的四年,是青年人火热燃烧的四年。从周一到周六,几乎每天晚上都十点以后才回家,连梦里也是萦绕着工作问题的。“大家都在赶进度,你慢一步,别人的游戏就先上线了。”说起那时候的自己,孔煦然的眼神清亮。
在工作之外,她周日还去中国传媒大学做兼职讲师,指导学生做游戏设计。像一只陀螺,她每天旋转不停,“那时候是真的热爱游戏”,工作挤占了休息时间,虽然辛苦,她也甘之如饴。
暂停键
变化出现在创业的第二年。随着工作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孔煦然开始回望过去,一路从最底层的执行者,走上管理岗位,再转变为创业者,短短几年,她快速走完了父辈一生的职业生涯。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这一次,直觉没有为她指明方向,但停不脚步的孔煦然认为,“不断学习,提高自己总是没错的”,于是她考取了中国传媒大学的在职研究生,研究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方向。
时间转瞬来到2016年,孔煦然研究生毕业,资本市场趋于冷静,她创业的第二个游戏项目走向尾声。在获得不菲收入的同时,接下来该往哪里去的问题,到了必须解决的关口。迷茫中她感觉到,“真实才是可贵的”,游戏并不是她愿意从事一生的职业。
游戏的内在心理学逻辑,是及时对玩家的行为做出反馈,通过奖励或惩罚措施,对玩家进行心理刺激,激励玩家不断进入下一轮游戏。在这个过程中,玩家会获得快感,但游戏总是要结束的,回到现实,人时常感到更大的空虚。“它最后带给人的往往是负面情绪。”孔煦然解释道,她想要追求的价值实现,不在于此。
她将眼光投向了更广阔的空间——8月,她拿到了南方科技大学的工作机会,怀着“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心态,孔煦然南下,到深圳开始了新一轮的探索旅程。
这期间她偶遇了一位老先生,对她的原名“孔熠”表示,“孔是缝隙,熠是盛光,从缝隙中射出的盛光,过于刺目,容易伤人”,建议她改一个更为柔和的名字——煦然,寓意春风和煦,自然而然。从孔熠到孔煦然,不同含义的两个名字,正映照着她不同阶段的人生状态,之前的七年里,“高薪、高压、高速”,日子过得匆忙,以后她想要过另一种生活,于是欣然接受了改名建议。
然而生活并没有因为名字的改变而变得得偿所愿,在南科大的一年,她依旧没能想清楚自己的未来。“在留有退路的情况下,是很难沉下心去思考的。”孔煦然反思,然后辞了职,为自己的人生彻底按下暂停键。
她开始真正停下来,思考自我、疗愈自我。
“之前一直在忙,忙着工作,忙着吃饭,忙着睡觉,做这件事时,心里总想着下一件事”,如今孔煦然的微博简介里写着“活在当下,心存感恩”。
她每天早起,去山上呼吸新鲜空气,练太极,冥想,捡枯枝和花草,在家阅读父亲曾经爱读的道家、佛学著作,写晨间日记。下午的时间则用来随性绘画,想到什么就画下什么,配上捡回的花草做装饰。有时候去住处附近的客家小镇走一走,在一家名叫“墨念”的素食店铺,孔煦然遇见了后来的引路人温怡怡。
“很脱俗”,温怡怡这样描述她第一眼看见的孔煦然。
再出发
行动力极强的孔煦然,总是在跟着感觉走。感觉来自何处?孔煦然答,“大概出于兴趣。”
如果说人生的前三十年,孔煦然都在跟着兴趣和感觉一个劲儿地向前冲,那此后的路上,心中那盏指路的明灯光线不再强烈,她就要在昏暗中进行更为漫长的摸索。幸运的是,在路途中她遇到了同行者和引路人。
经常去墨念吃素食,聊天,店主温怡怡有一天问孔煦然,“隔壁的店铺空出来了,你要不要租下来?”
店铺租金不便宜,考虑了一个月,孔煦然也没有想清楚要开店做什么,于是对温怡怡说,“还是算了。”
没有想到的是,一位在邻桌吃饭的客人,把两人的对话听在了耳里,马上说,“那这店我要了。”这个名叫Judy的台湾女人,现在成了孔煦然的合作伙伴。
也许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某种磁场,将处于同一频率的她们连接到一起。在深圳开了两家瑜伽馆的Judy,看中了客家小镇的环境和氛围,尤其是店铺旁的古井边,有一大株绯红的三角梅,顺势攀上了房檐,开得热烈。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大家围绕店铺聊了起来,孔煦然被Judy拉入了伙,“煦然”两字也被直接用在了店铺名称上——煦然创意生活馆。“春风和煦,自然而然,寓意很好,和我们的风格也很契合。”短发微卷,眼神明亮的Judy说。
Judy负责店铺商品,孔煦然主导活动设计。“游戏的心理学逻辑,可以用来将人引向正面情绪。传统文化,也可以通过大家更容易接受的方式,传递给现代人。”孔煦然说,这是她组织手作活动的出发点。
在客家小镇安静的空间里,参与者将精油滴在掌心,双手揉搓,然后覆于面部,同时轻闭双眼,深深的一呼一吸间,空气中氤氲着的一捧又一捧的芬芳,浸入肺腑。饮一口精油茶,清冽之气由口腔贯通胃肠,人的身心,便进入了安宁的氛围。
在宁心静气的状态中,大家打开工具包,将线条一笔一划地描摹在绢面的团扇上,描摹完成后,再将永生花粘贴于画面中。“这个过程会稍微花一点时间,但制作完成后,人会获得不一样的成就感”,让人在手作中实现自我疗愈,是孔煦然想要达到的目的,“将作品带回家,每次回头看,又能再次获得对自我的肯定,这种持续性的正面反馈,是和游戏不一样的地方。”言辞间,彷佛看见了多年前叱咤职场的那个孔煦然。
令她感到无奈又遗憾的是,愿意来参与亲手创作活动的人不是很多,更多人倾向于向她定制手绘产品,作为包含心意与新意的礼物,赠送给客户或朋友。
孔煦然坦言,定制产品是完成品,相对于手作产品,成本更低,售价更高,已经是店铺的主要利润来源之一,但她的心底却无法感到喜悦,“还是更希望大家能亲自参与到手作中来。”
在手作活动外,她为很多遇到过的人免费画像,从去年6月到现在,她已画过300多人。
在将画交给画主人时,孔煦然总会说的一句话是,“结个善缘”。她看重的是在那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与一个真实的人建立起的微妙联结。对于画主人来说,今后看见画中的自己,也会偶尔想起,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曾与一个单眼皮的姑娘相对而坐。
孔煦然笑着说,“那真是很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