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倾墨

1.

黎曼被松子拉进KTV，3018房间内的光线忽明忽暗，但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外侧的赵子龙，屏幕上的光正好给了他一个侧脸很好的打光，棱角分明，鼻梁上驾着一副银边框眼镜，皮肤白皙，真是好看，她不记得高中班级里还有这样出色的男生。坐在中间的超子正在唱歌，撕扯到破音的歌声还时不时有人叫好，嘈杂着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偷偷溜进来的人。

班上基本上她能叫出名的人都挤在两个成直角相交的大沙发上，赵子龙身边还有个空位，松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招呼她坐在赵子龙身边，黎曼坐下了，赵子龙侧过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陌生中又带着点熟悉，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总觉得没抓住记忆中的某一点，他的五官凑在一起很像一个人，却又是云泥之别，黎曼局促不安，拽住松子的胳膊，“还是你坐在这吧”。

松子有些不理解她的行为，黎曼怕尴尬，拉着她出去，凑在她耳边说：“我旁边那个人我不认识啊，这么大刺啦啦坐在人家身边，我不习惯。”说到这里，她又点脸红：“挺帅的啊那个人，是我们班谁的同事么还是班里哪个女生带过来的男朋友？”

听完松子笑得更欢了，黎曼都能瞧见她的后槽牙，狠狠地给了她背一拳，“快别笑了，我怎么感觉你有事瞒着我啊？”

“黎曼你也不记得他是谁了对吧，我看到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他就是咱们班的赵子龙啊，暗恋你的赵小胖。”

松子边说边点了点自己的头，给了黎曼一个坚定的眼神，示意她并没有听错。

“玩我呢，这个同学聚会我不参加了。”黎曼的脸突然有点发烫，连再次推开3018的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松子还想拉住她，黎曼瞪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够朋友你就应该在知道情况后及时通知我。”

“我以为你见到他的改变会跟我一样惊喜……大家都这么多年没见……”松子有点委屈。

“惊喜个屁，当初和他闹的全班皆知，他现在又蜕变成这样，我弄得跟丑小鸭似的，这小子绝对是来报复的，绝对是！”

黎曼恶狠狠地表情突然凝固在脸上，因为身后的门突然打开，赵子龙出声叫她。

“黎曼，好久不见。”

2.

是很久不见了，高中毕业后彼此都刻意不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也不会拐弯抹角去从别人那得到对方的消息，他俩在高中都是默默无闻的人，谁会在乎他们的踪迹，只要没人问起，绝对不会有人在班群里主动提出来。

大学四年，出来工作打磨三年，再有个三年，人生就过一个阶段了。他们本该默默地淡出对方的世界，如果没有今天的偶遇，黎曼不会再想起赵子龙。

当然，谈第一任男友的时候，当对方嫌弃地和现任一起嘲弄她的时候，她会想起他，想起自己也很过分地伤害了一个人，想过道歉，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有勇气。

“嗯，好久不见。”想到一些往事，黎曼更不好意思抬起头，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逆袭之后来给她难堪的，一时之间心情很糟糕，她草草地应付他的问好。

倒是松子见色忘友，满脸花痴地蹦跶到赵子龙的身边，一点也没想到当初闹成那样，她也得分一杯羹，但她现在好像却一点都不在意，很自然地跟他开玩笑，“既然好久不见，你俩好好聚聚，我就不打扰啦。”

黎曼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见到她火速打开门溜进了3018。

松子很识相地给他们留下了二人世界，赵子龙好像也乐得这样，跟着约黎曼，“这里有点吵，我们出去转转吧。”

我能拒绝吗，黎曼心中腹诽。但因心中有愧，难以开口拒绝，点了点头。她眼角瞥了一眼赵子龙，好像看见他笑了，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她，她赶紧把目光移到两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赵子龙说这边走过去再穿过一个公园，就是他们以前的高中学校。

“不过已经拆掉了……”他语气中无限的可惜。

一提到高中生活，黎曼就得抖三抖，总觉得下一句对方就要把她做的恶事公布出来然后号召大家一起攻击她……她是不是把对方想得太过分了？毕竟从见面到现在，人家一句恶语未出，她就已经脑洞大开把自己鞭笞了无数遍了。也许人家早已经忘记了呢？这么想她的内心就稍微好受了一点。

“拆掉了，那建了什么？”黎曼很自然的跟上话茬。

“我也不清楚，我刚从上海赶回来，因为同学聚会，”赵子龙笑了笑，“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上海啊，”他果然现在混得很好，而自己还在家乡挣扎，黎曼有点神伤，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向公园的方向走去，“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不是就为了参加同学聚会吧，这么无聊的聚会有什么好参加的？”

“对我不一样啊，跟你好久不见了，而且我下个月就要被派去日本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到这里，赵子龙停下步子，黎曼没注意撞到他的背。

他转过身，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了，黎曼要昂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神，不是骄傲的，不是鄙夷的，是温柔的。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黎曼这么久还是一点也没有变化，小小的。”

“你？”黎曼都快要融化在他的眼神里，有点分不清现在还是过去。

“高中的时候，黎曼还需要我拉着才能爬上舞台……”

3.

高一的时候，黎曼和赵子龙还是朋友，赵子龙是坐在她后面的小胖子，可能是因为胖，所以不觉得有多高，但是整个人很壮实，笑起来还有小酒窝，简直是反差萌。黎曼很喜欢他，第一天就找他搭话，在对别人还很陌生的环境下，他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他们一起放学后钻进学校的大礼堂，赵子龙给黎曼展示他的臂力，撑着胳膊三下五除二就站到舞台上面去了。黎曼觉得有趣，明明旁边有楼梯，偏偏要跟着他学，只是爬不上去，肋骨还被舞台边缘撞得生疼，赵子龙拿她没办法，只能半蹲在上面牵着她的手把她拎上去了。

他的手掌很厚实，还有点热乎，力气很大，后来工作期间几个女孩八卦地凑在一起说起自己的故事，谈到牵手的第一个男生，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的不是前男友，而是赵子龙。

从头到尾赵子龙对她都是真心的，是她后来不要了。

赵子龙会给她带旺仔，每天晚自习都从家里带来一瓶从后面戳她的背，她表面上正襟危坐，其实胳膊一拐就顺走了，本来没人知道的事，给松子看见了，开玩笑说：“赵小胖是不是暗恋我家黎曼啊。”

一句无心的玩笑传起来却格外快，班里超子带头晚自习哄闹：“赵小胖你怎么只给黎曼带牛奶，我们怎么没有啊。”

黎曼脸皮薄，渐渐就厌恶起带牛奶这件事了，这件事发酵差不多一个星期，赵子龙给黎曼的牛奶，黎曼没有收下，扭头还给了他，赵子龙锲而不舍非要递给她，两个人来回推让。超子看见了，直接把牛奶夺过来：“不要多可惜，我收下了。”他还找人借来马克笔在旺仔的包装盒上把那个小人的脸画得乱七八糟，上面歪歪扭扭写上：赵小胖暗恋黎曼。

然后这个被超子涂画的旺仔在全班轮流传递，传到黎曼手上的时候，黎曼快速地看了一眼，便像接到烫手山芋那样直接扔给了后面的赵子龙。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脸，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你以后不要带牛奶给我了，我也不喜欢跟胖子玩。”第二天，她就找老师调换了位子，和班里关系还不错的松子成了同桌，和赵子龙成对角线的天涯海角。高二开学的时候，赵子龙就转学了。

别人在问起她和赵子龙的故事的时候，她就打哈哈过去：“哪有什么故事，他那么胖，我才不喜欢他。”

那个时候她不还不懂爱情，在流言蜚语里以伤人的方式拒绝了单纯的示好，为了保全自己，伤害了别人。那被赋予特殊意义的旺仔在一圈人的哄笑中传过来传过去，经由她的手扔给他的时候，他的心一定碎得差不多了。她把一个人的好意揉得细碎当全班人的面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黎曼从来没想过赵子龙的感受，更不觉得自己当时的方式有什么问题，直到她第一次恋爱结束的时候，黎曼从朋友那里得知前男友有了新欢，长得还真水灵，他领着新欢在熟悉的朋友之间诋毁黎曼，说黎曼蠢笨，懒惰，还邋遢，天天宅在家里，顶着大框眼镜，真是越看越嫌恶。她气愤得想去他家泼硫酸。

当然她没勇气，只是再也没脸面融进那些人之间，事后她想起了赵子龙。

任何人都有被爱和选择去爱的权利。她和赵子龙都是小人物，没有优秀到耀眼，但这份爱并不应该被此封尘。“我爱你”说出口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有纯洁的圣光在照耀，即使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分开了，那份爱不能被质疑，更不能随意侮辱。你可以拒绝他或她的爱，但不能否定它。

她怨恨前男友的同时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作为，她躲在被窝里一个人埋头痛哭的时候想到了赵子龙，此后再也没人能站在高高的舞台上看着无助的她，顺手拉她一把了。

人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要亲自经历了，才能懂旁人是多痛苦，是如何一点点从泥泞中爬起来，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励志的故事，有的人能翻山越岭成长出更强大的力量，更多的人就深陷泥泞里等待死去。

黎曼和赵子龙就是两个极端的例子。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谈恋爱，觉得自己配不上；而他却以逆袭的形式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嘲笑她的处境，岁月让他更温柔了。他居然在去日本前特意赶回来跟她道别。

“赵子龙，其实我……”黎曼从回忆中醒神，想把心中的歉意说出来，她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赵子龙却在她要开口前制止了她。

“有些话不必说，我都知道。”

“黎曼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有些胆小。”

黎曼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她觉得不值得被原谅，伤害就是伤害，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不管她或他有什么理由，它都真切地发生了，会根植在受害者的心中，她明白那种感觉。

喜欢的人用言语打击你，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伤害，当时痛苦，事后的低潮情绪也难以抽离。这种影响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会形成一个噩梦，甚至在你每次高兴的事后，你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像后脑勺突然挨了一闷棍。那种钻心的难受不是瞬间侵占你的身体，而是日积月累的神伤让你逐渐丧失对自己的信心，当你想尝试，想勇敢的时候，它都会钻出来，提醒你不配。

她懂赵子龙的感受，但他还找理由安慰她：

“有一段时间的确是难以忍受，后来想我认识的黎曼就是很柔弱，何况面对那样的场景，女生的确会想办法逃离，我是男生，我应该扛下一切嘲笑，而不是怪责你。”

现在，黎曼想，她是真的配不上赵子龙了。

她的人生已经过去二十五年，她却还没准备好开始为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将自己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去。

4.

黎曼一回到家就扑到自己的床上，又回到了自己的四方天地，回到了自己最有安全感的地带，但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她应该冲破舒适区，像赵子龙那样勇敢，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量在她身上冲撞着。

黎曼翻了一个身，她再次想起赵小胖，想起她今天进3018他看她的那一眼，想起他送她到家温柔的告别，又想起高中他每晚一瓶的旺仔，想起他的好他的宽容他的坚持，关于他的回忆一点点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只是这次再见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了。

内心是一阵烦躁。

黎曼打开手机，想跟松子要一下赵子龙的微信号，却发现微信底部多了一个小红点，是赵子龙的好友申请。

她快速同意了申请，在聊天界面上敲下“你好”，又火速删除，觉得太俗，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做开场白来问好。

纠结了一会，有个大胆的想法形成，她咬咬牙，打算逼自己一把，她的手在“发送”按键上停留了半刻，立刻闭眼点击确认。

“这些年，其实我很想你。”

等待回复的时间是漫长的，一秒，两秒，对方都没有动静，再不撤回就晚了。

已经晚了，黎曼刚撤回，对方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我也是。”

文/倾墨

责任编辑：山山 sunshen@wufazhuc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