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搬到这个小镇上快一年了。
这个小镇很安静也很干净,整个小镇的布局简单清爽。两条交叉呈十字形的街道把小镇中心分开了。这两条交叉的街道一条是南北走向,一条是东西走向,这是小镇最繁华的两条街道了,其他的延伸的小街道很少有人光顾。
他们俩就住在南北走向的那条街道的最南边的一栋公寓里。从他们所住的公寓出来,再往南边走,就没路了。因为那些荒地还没有被开发,将来,肯定是要被开发的,因为s市发展速度惊人,谁知道,也许用不着半年,那片荒地上将会高楼林立呢。
这个小镇远离尘嚣,小镇上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悠悠的。这跟s市中心城区的喧闹有着天壤之别。清晨,公园里的一些老年人在那里悠闲地打着太极拳,还有一些中年人绕着公园慢跑。大部分上班一族们也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去周围的工业区上班。当然,也有少数人除外,比如说,他就是每天搭着公交车去地铁站,然后再乘地铁去s市中心上班。这里人一般不会太着急的,即便是急,也急不来,公交车开得慢悠悠的,你还想快多少呢?其实,这个小镇人也不多,很多时候,你闯不闯红灯都没事,因为没什么车子来,即便是来车子,也开得慢悠悠的,你完全可以慢悠悠地走过去。开车子的也一样,完全可以慢悠悠开过去,不会撞着什么的人的。
她就在这个小镇上上班,做文职工作。每天早晨八点半上班,下午五点钟下班。从公司到他们住的地方,步行大约20分钟。她一直觉得这个小镇太安静,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和激情,连电影院和咖啡馆都没有,她一直渴望能去市区上班,能像电视剧里的那些高级白领那样雷厉风行。她跟他提过很多次,他很恼火:“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市区好吗?每天疲于奔命!挤地铁,挤公交……每天看到地铁站人头攒动,匆匆的脚步,地铁轰鸣声,心就跟着发紧……我是没有办法!我不想让你跟我一样在市区遭罪!”
“可是市区工资高啊!而且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我读这么多书,难道就得窝在这个小镇上吗?”她很委屈地问。
“那你说什么叫价值?在市区工作,每天累得跟陀螺似的,然后还要在地铁和公交上摇摇晃晃个把小时才回到家,然后每个月拿到一笔不菲的工资,那就叫有价值?”他问。
“可是……”
“要知道,女人和男人分工是不同的,你做轻松的工作,多照顾家庭,不代表你就没有价值。以后,咱们有孩子了,我工作更好了,你就不用工作了,照顾家庭,看你喜欢看的书,写你喜欢写的东西……要知道,人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千方百计的追求的不就是幸福吗?”
小镇上的生活总是波澜不惊,因为几乎没什么事情发生。每天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她每天下班回家就看看书,写写日记,做好饭。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吃完饭,就忙着学习,两个人几乎不说话。她有时候突发奇想,若是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呢?现在,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爱不爱他了。因为爱的感觉似乎已经远离她了。曾经,他是多么可爱。上大学的时候,他们俩都没什么钱,但是他总是不忘给她小惊喜。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散步,每次散步结束,他送她到宿舍楼底下。有时候,她准备走进宿舍楼,他叫住她,笑盈盈地说:“回来。”她又走过来。他则说:“快闭上眼睛。伸开手。”她就闭上眼睛,伸开手。一块硬硬的东西放在她手上。她睁开眼睛,哇,是一块德芙巧克力。他笑着说:“你喜欢吗?这一辈子,只送给你一个人德芙巧克力。”他经常背她。有一次,她站在花坛的边上让他背。他就走过来,她猛地扑在他背上。他一下没站稳,两个人都倒在花坛里,门口的保安看着哈哈大笑,他们俩也笑起来。他出去打临工,赚了一笔钱,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就是希望她每天去上课不要那么赶。因为她每天早晨因为贪睡那么几分钟,去教室都是一路狂奔,累得气喘吁吁。
可是现在呢?一切都那么死气沉沉的,就跟这个小镇一样死气沉沉。在她眼中,他由“沃伦斯基”那样的灵巧男人变成了“包法利”般的木讷男子。她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爱不爱他了,有时候,她仔细看他的脸,觉得熟悉又陌生。她盼望着发生点什么。
这个周末又到了,他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宅在家里,在电脑前鼓捣着他的程序。自从工作之后,他就很少陪她散步了。因为他平时下班很晚,周末又忙于学习,除了周天上午去教堂做礼拜的时间他推脱不掉,其他的时间,他一刻都不想耽误。
周六上午,他打开电脑,像往常那样如痴如醉地编着他的程序。她收拾屋子,把那些脏衣服拿去洗。她把内衣都洗干净晾在外面的阳台上。剩下的厚棉袄她不想洗了,决定拿到外面的洗衣房去洗。收拾起来,整整两大桶。他这会儿不知道是怜悯心大发还是怎么的,他站起来,穿上外套,对她说:“你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洗衣房就在那条东西走向的街道的最西边,过一座桥,就到了。那边已经属于小镇的边缘地区了,房子低矮,路面凹凸不平,灰尘也很大。但是热闹不减镇中心,土路两旁都有摆摊子的,卖花生糖的,卖床单的,卖水果的,卖早餐的……应有尽有。他拎着两只桶,两眼不断地扫视周围的小摊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对她嘀咕道:“这里可真像我们老家,每逢赶集的时候,就这样……”
他们把衣服送到洗衣房,还好,那里还有很多空着的洗衣机,她把衣服全部塞进去一个洗衣机的桶里,突然间发现没有带洗衣粉。她把钱包递给他,说:“快,快去对面的小店里买一包洗衣粉来!记得让老板把洗衣粉袋子剪开。”他接过钱包,飞快地跑了。没过两分钟,他就回来了。他拿出洗衣粉,用手撕袋口。她看见了,就责备他:“你怎么没让老板剪开袋子呢?不是跟你说了吗?”他说:“我没让,能撕开的。”他用力撕了几次,没有撕开。她火了:“快去老板那里,让他把袋子剪开,真是一只傻猪!”他又飞快地跑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回来了。她把洗衣粉均匀地洒在衣服上,然后把六只硬币投进机器里,洗衣机里就开始抽水了,哗啦啦的。她盖上洗衣机的盖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跟看外星人一样。
她对他说:“还要过好长时间呢,我们先去这周围逛逛吧!你不是说这儿像你们家那儿吗?”
他们一起去逛,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他们走到一个卖床单的摊子那里,左看看,右瞧瞧。然后,他们又走到卖花生糖的那里看看,她买了一点花生糖。最后,他们又停留在一个炒面的摊子那里。那摊主是一对夫妻。女人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手拿着锅铲子,动作非常娴熟,先打鸡蛋,然后放几片菜叶子,再把湿面条扔进锅里,翻炒几下,锅里都冒火了,她再用小勺子挑一些盐,味精、辣椒酱等调味品,最后,面要起锅了。在一旁的男人打开一次性塑料饭盒,女人把面条倒进饭盒里。男人再用塑料袋把饭盒包起来,递给客人。就这样子,不紧不慢,一会儿就做了十几份。这个炒面摊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快到中午了。他们俩决定要一份。他们坐在小摊不远处的小桌前等了差不多一刻钟,老板把面条端上来。他们俩就吃起来。她突然问了他一句:“家里水壶的插头拔了没有?”
他愣住了:“不知道啊,你拔了没有?你不是烧水了吗?”
她说:“不记得了呀。”
他因为着急和愤怒,眼睛都快变成三角形了。他说:“快把钥匙给我。要是没有拔插头,水烧干了,屋子里面会起火的!”
他飞快地跑了。她也没有心情吃面条了。她实在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拔电水壶的插头。她走到洗衣房,看衣服还在洗衣机里转动。终于洗衣机停止转动,她把衣服装进两只桶里,拎着两只桶,飞快地走出洗衣房。外面下雨了,蒙蒙细雨,打在头发上,脸上。她一边走一边观察路两旁,看有没有他的影子。她想,若是家里没有出事,他肯定会返回来接她的。再说这时间间隔这么短,她肯定能在路上碰到他的。她拼命地快走,顾不得胳膊酸痛。可是一路上,她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天下着雨,路上行人也不多。按理说,她不可能错过他的。一个念头冒出来:他出事了,可能是家里着火了,要不然就是他触电了。想到这儿,她拼命地往家赶,终于走到十字路口,向南边拐了。她想,家里若是着火了,这里应该有很多警车,但是这条街道很平静,没有看到消防车之类的。可是,他怎么没有出来接她呢?难道是触电了?她终于走到小区门口,在门口就开始喊:“猪猪,你在家吗?”但是没有任何回应。她走到楼梯口,又喊了一声:“猪猪!猪猪!”还是没有回应。她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子门口。拼命地拍门,仍然没有声音。她一边喊一边拍门:“猪猪,你怎么了?你快开门啊。”因为天下雨,风也呼呼地刮着。她似乎听到屋子里面有痛苦的呻吟的声音。她很确定,他肯定是出事了。她若是失去他,那怎么办?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她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拍门,大声喊叫,但是都无济于事。她哭着喊着尖叫着,坐在房门前。最后,她冲下楼梯,跑到保安那里,哭着喊着,说:“出事了,出事了,你快帮帮我,我不知道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保安带着好几个壮汉跟着她上楼了。她哭哭啼啼地说不清楚。楼上的住户都纷纷下楼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个热心的阿婆操着一口S市方言安慰她,大概的意思是,叫她不要着急,可以报警的。几个壮汉问:要不要把门踹开。她点点头,因为她急于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她害怕他死去。她脑中甚至都闪现出他触电的情景。但是若是能有一线生机,她是不会放过的。只要打开门,一切都知晓了。一个壮汉一脚把门踹开。她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厨房。厨房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其他人也跟着进来,都大眼瞪小眼。那个热心的阿婆问:“你老公不在家啊?”
保安也说:“你老公会去哪儿呢?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一直在哭。其他人都退去了。没过一会儿,保安带着警察过来了。警察询问情况,做了一些笔录。她把事情对警察说了一遍。她说他们去西边洗衣房洗衣服,不记得临走前有没有拔掉家里电水壶的插头。她男人就拿着钥匙赶回家查看。她以为他在家里出事了,可能是触电之类的,因为他没有来洗衣房接她。警察说她有警惕心理是对的,并且告诉她,以后遇到这种紧急情况,应该首先拨打119,因为110过来时间比较长,耽误时间。
她在屋子里等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回来了。
他走进屋子,看见她,又看看门:“咦,门怎么坏了?你怎么回来了?我出去找你了!去卖面条的那儿去找你,又去洗衣房找你,我以为你去什么地方躲雨去了哩!”
她说:“门是大伙儿踹开的,警察也来了。”
“警察怎么来了?大伙儿为什么踹门?”他问。
“因为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触电了。所以,叫来了警察。”她说。
“你闯祸了!门被踹开了,影响多不好,房东知道了,会让我们赔钱的。”他说。
“只要你还活着,赔再多钱也在所不惜。”
事后,她想,这虽然是一场闹剧,但是平静如水的生活,出其不意地泛起涟漪,也不乏一番滋味。她长到这么大,只有这两次失去理智。第一次失去理智,是因为听到她父亲被车撞了,她从家里一边哭喊着一边奔跑到大马路上,准备搭车去县城,事后才知道父亲没有大碍,要不然她真的会把肇事者掐死。第二次就是这一回了。这场闹剧使她确定了一件事情:她依然深爱着他。虽然平静的生活没法展示爱的深度,但是爱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