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从几岁开始有的记忆。
反正对于10岁之前的事情只能说个大概。
大家都说农村大山里的人真淳朴善良。
这句话,也对,也不对。
有很多人的确是淳朴善良的,也有人并不是这样的。
也许是跟看过古惑仔电影有关,在小学之前,我们村子里的玩伴算是比较团结的,有隔壁村的欺负同伴,大家会一起约着欺负回去。
四年级毕业前,堂哥堂弟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玩,我们从不主动去欺负同学,只有在遭到挑衅和欺负的时候才会跟人动手。
在三年级之前,同学之间动手只限于拳脚,顶多就是些皮外伤。
在四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这种情况被打破。
一场约架,定在学校操场主教学楼后面的空地,2对2,两个堂兄弟对两个堂兄弟,据说是因为一个女孩。
上课前,就有同学看到双方把十多寸长的水果刀分别藏在操场周边用手刨的土坑里,做好记号,没有人会去管闲事把记号去掉,因为,那意味着公开跟他们作对。
放学后,按照约架规矩,大家分别坐在操场各个角落,装作是在探讨学习的样子,等确定老师们和大多数同学都走后,操场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看热闹的我们,还有约架双方。
双方把身上的书包往地上随便用力一扔,各自快步跑去记号点取刀,回来的时候已经学着古惑仔里面的场景吊儿郎当摇摇晃晃地向对方走去,大老远嘴上就开始跟对方叫嚣。
不过,当双方离得只有一米多远的时候就都停住了,再是一顿用拿着水果刀的右手指着对方互相对骂,而谁也不敢先动手,当然,我们也希望事情别闹到太严重,就都拉着双方,我们越拉,他们就越使劲想挣开上去砍对方。
在旁人看来,哪一方的气势都不输,最后,可能有人看出他们并不敢真的砍对方,说了一句:"把人砍伤了是要坐牢的。"
我明显感觉到双方各自拿着刀的手都有点颤抖起来,于是,大家纷纷劝他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都喜欢那个女孩就公平竞争啊,对吧,何必动刀呢,万一伤到谁都不好。
最终,双方收起水果刀装进书包,边走边回头还不忘逞强骂着:"今天,就算是放过你们一马!~"
这是10岁的我看到的人生第一次"亮剑"。
无论是旁观者还是当事人。
大家的手,都有些抖~
四年级毕业后,命运弄人,我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剑客。
离村里的玩伴们越来越远,被生活逼着去融入另外一个陌生的村子,从那个村子到学校变得更远,能陪我走一段路程的只有从一年级开始就玩得最好的朋友。
从11岁开始,我就像一个被生活拽出家门的人,永远地失去了家,在别人的世界里苟且偷生,从此,收起活泼和张扬,逼自己长出羽毛,遮住那些锋利的刺。
12岁那年,我的同桌是一个戴着耳钉的叛逆男孩,喜欢打架,虽然我长得瘦小,但从没欺负过我,还经常一起开玩笑。
对于男生来说,健壮的身体本身就有一种震慑力,而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不会轻易动手,更多的是商业互拍,而当他们无聊时,就轮到我们这种瘦小个子倒霉。他们总会找些各自借口去欺负老实人,如果不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算是在同桌的庇护下,以及尽量不跟那些人说话的情况下得以平安毕业。
当然,同桌也会有被更大块头同学欺负的时候。
一天中午,当大家正在午自习背诵课文,同桌忽然从书桌里拿出一把菜刀,站起身后举起菜刀往书桌上砍下,菜刀柄一头的尖角被深深扎入书桌。
要是在平时,用拳头往桌子上猛一敲,一定会引来那些大块头的愤怒和动手,而那次,顿时,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我分明看到大块头们的气势被生生压下了半头,没人敢说话。
我也被这情形吓一跳,赶紧问他怎么了。
女班长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
他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教室里的某些人,一边用手使劲拔出菜刀收回书包里,坐下后笑着说道:没事~
这是我人生中看到的第二次"亮剑"。
到了初中时代,约架基本靠武器,你要是跟人约架没有武器不但会被人笑死,而且会被揍得很惨,所以,无论是棍棒还是钢管、菜刀、水果刀、匕首、长刀,都得捏着一样。
当然,到了初中,很多人尽量不选择单挑,因为有时候本身实力相差太悬殊,谁输谁嬴大家心里都有数,又不能输了面子,怎么办?
一开始是找高年级的表哥堂哥和亲哥,来替自己揍同年级的同学,而如果自己没有高年级帮手的同学,就会被一群人堵在某个放学回家的路口一顿狂揍。
于是,后来就有社会上的人在外面创建了帮派,你不是经常在学校被人欺负吗,加入我们帮派,谁被欺负随便就能扳回来。
于是就有同学手臂上刺了统一的类似小猪佩奇的图案,打架的时候,卷起袖子,亮着纹身说"自己人"就不会误伤了。
于是,那段时间,靠高年级帮着打架的同学也蔫了,老实地上下课,只能忍气吞声地看着一群群佩奇帮的成员一次次在胜利后扬尘而去。
初二的时候,我开始寄宿学校,和老表分配在一张床。
跟老表接触得少,属于二爷爷家的外孙,
在接触后发现老表是个闲不住的人,动不动也喜欢跟人打架,还喜欢大晚上出去玩,然后弄些吃的回来。
怎么回事呢?
那一年正值夏天,学校规定晚上是不能出去外面过夜的,而老表就是那种关不住的人,跟几个他们村的同伴一起大晚上翻墙出去打牌,每天到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就回宿舍,回来就喊我起来吃东西。
我一看,哟呵!
烤玉米、梨、桃子、烤羊肉,还有各自小卖铺卖的零食,老表还会分我一点打牌赢得钱,有醒来的同学老表也喊着一起吃,吃完就睡觉,那段时间算是跟着他奔上了小康。
一天晚上,三点多钟,昏暗中,宿舍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有动静我都会惊醒的,看到老表已经回来。
我轻声问,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
他说,我今晚没出去打牌弄吃的,去跟人打架了。
边说着边把外套脱了下来,手上还拿着一根一米长的木棒,透过外面院子大灯照进来的光,我隐约看到他衣服上溅满点点血渍,整根木棒都几乎被染红,就连手上、头上都有血。
我连忙小声说,你受伤了吗?
他连忙跟我说,不是我的血,被我打的那个人的,已经送医院了。
我说,那你赶紧去洗洗快睡觉,别被老师发现了。
他说,我这就去。
那年,我15岁,第一次见血。
很快,到了初三下学期。
那些调皮的学生胆子越来越大,也许是对于自己的未来已经看到了不可能,所以想要彻底放任自我。
炎热的夏夜,有个同学就在宿舍大声喊着:我今晚要去女生宿舍睡。
于是从上铺跳下后拉门而出。
我们以为他是去上厕所了,继续睡觉,过了有十多分钟,楼下的女宿舍忽然传来女生的尖叫声,不一会儿,宿舍门被猛地推开后又被迅速关上,灯被拉开,就是那个说要去女生宿舍的男同学。
我们都问,你都去干什么了,不会真睡别人床上去了吧?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一进女生宿舍,黑乎乎的,随便找了一个床就往人家被窝里钻,结果她就大叫了,然后一宿舍女生追着要打我,还好我跑得快~
不过不只是我一个人去,还有两个也去了。
班主任先是去女生宿舍安抚好女生情绪,然后就一脸严肃地踹开我们宿舍门,没有点名,只是撂下一句话:今晚进过女生宿舍的男生,明天中午12点自觉到教导处集合!
然后,关灯拉门而去。
第二天中午,三个人前后一起战战兢兢地往教导处走,因为他们面对的不再是班主任一个人,因为他们压根没把有些偏瘦的班主任放在眼里,让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年级组长,一个一米八大个子,魁梧有力且凶悍。
两栋教学楼并排,栏杆上爬满学生,都在看对面二楼教导处门口站着的三位同学,站了好一会儿,只见年级组长两只手各捏着一根用斧子劈过的柴,气势汹汹地从走廊一头直冲教导处门口,上去就往三个人屁股和身上招呼,三个人被打得嗷嗷叫。
年级组长边打边问。
老师问,你们错了没有?
三人说,错了。
老师又问,哪里错了?
三人说,我们不应该去女生宿舍。
老师再问,下次还敢不敢?
三人咬着牙流着泪说,下次不敢了~
...
其中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还想着反抗,说要去告年级组长,不说不要紧,一说老师就更来气,把三个人推进教导处大门。
关上门,老师打得更来劲了~
上课铃响起,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开始上课,而犯错后会受到的严厉惩罚徘徊在大家脑中,久久不肯退去。
那时候,有一位老师调到我们学校教数学课,跟着他一起转学来还有他的外甥,他们都是城里人,从走路说话中透出的自信就能看出来。
后来,在他们班上,一个所谓班里的老大喜欢着班花,而班花却喜欢着数学老师的外甥,两个人渐渐就好上了,被班老大知道气坏了,他决定要让这个城里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一切都在策划中,他们班男生比较多,有四五十个,所以大房间里面中间是一大块空地,上下铺床站在靠墙两边,这是一个不错的战场。
那天晚上,下了晚自习,跟往常不一样的是有一部分男生提前拔腿就往宿舍里跑,有一两个则是有意无意跟着城里人,等他回宿舍,宿舍里,十几个人都已经准备好钢管,门口站着一个望风的。
城里人吃过宵夜后回宿舍,一进宿舍门,灯就被人拉黑,两边的门都被人关死,一边守着一个人,接着就是十多个人拿着钢管往他身上打,几分钟后,城里人倒在血泊中。
见情况不对,十几个人扔掉钢管就往外面跑,没有参与的同学就去找这个数学老师,同时也通知了其他老师,数学老师先是报了120 把城里人送上救护车,让其中一个老师陪同去医院。
他自己气愤地跑回自己宿舍,出来手上拎着一把一米多长的刀,大声喊着:是哪些人打我外甥的,站出来,我今天非弄死你们不可!
其他老师纷纷跑过来拉住他,劝说着他,让他先去医院看望外甥,学校会严肃处理这件事,也许因为是知识分子的缘故,一时的冲动让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而且,除了那十几个打人的学生外,没有人敢知道都有谁参与。
那一年,我16岁。
一群农村人,容不下一个城里人,亮出钢管,伤了人~
校园暴力在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对于那些曾经恃强凌弱的人,有的或许在成年后幡然悔悟,长出善良的羽毛替代曾经锋利的角,有的可能也会继续以少年时的自己为榜样,自豪地给自己的孩子演绎着暴力的"美学"。
最后,又复制出来一个暴力的少年。
因为,他只知道,被欺负了就要打回来!
而有一天,当抬头看见睡在上铺的狱友就是你的儿子或父亲时,你是应该愧疚还是愤怒呢?
事实上,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很难理直气壮地对那些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少年说让他们谅解,因为在曾经无数个黑暗的夜里,你并不是照亮他们黑暗的那束光,你只是跟黑暗同流合污的魔鬼。
而对于旁观者来说,更没有理由把谅解这副重担放在受害者的瘦小肩膀上,当那些瘦小的孤独少年正在面对深渊恶魔时,你们的手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