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去爱
当故乡的薄雾从村外小河中轻轻升起的时候,我正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边陲浅睡。
村边新开通的省道上,来往车辆裹挟着刺耳的喇叭声,将黑夜撕开了一道裂缝。
这是我出差的第四天,高原的夜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父亲像往常一样一早出门干活。
我在做梦,无数的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梦中的弹头化作了绵绵秋雨。
千里之外的家乡,电话那一头,大姐已泣不成声。
她说,几分钟前,父亲送医院了,被一辆农用三机撞倒,就在村边的公路上。
放下手机,我浑身一阵抽搐,手脚不能动弹。
此时,父亲躺在家乡冰冷的担架上,我无助在伊宁宾馆的黑夜里。
相隔的不仅仅是四千公里的山水,四个小时的时差,还有茫茫的生死瞬间。
我不顾一切地冲出宾馆,冲向机场。
伊宁每天只有一趟回宁的航班,时间是早晨八点。
快点、快点、再快点,我想,父亲一定还在等我——他最小的儿子。
赶在最后一刻,我爬上了飞机。
飞行途中的四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苍白的时间。
父亲终究没有逃过死神,还是离我们去了。
84岁的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每次回家,他都忙前忙后,张罗一家人的饭菜,临走时,还给我们带上他种的米和蔬菜。
十天前,回家探望时,父亲还向我们拍胸脯,说至少还能再活十年。
而现在,他食言了。
大哥告诉我,父亲走的时候,表情是愤怒的,心中似有不平。
我想,他一定是痛恨肇事者的冷酷无情,痛恨肇事者的逃之夭夭,痛恨肇事者的见死不救。
他是不愿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因为他还有再活十年的承诺。
父亲倒地的时候还有意识。
空旷的马路上,父亲身边只有肇事车辆留下的碎片。
孤独弥漫、无助相伴。此时,父亲也许在呼喊着每个子女的名字。
六个人,哪怕有一个在身边,他都不会孤单。
他就能告诉我们,活不下去,不是他的错。他也会说,活着真好。
飞机在禄口机场落地的时候,伊宁的阳光早已在一路跋涉中,熔化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跪在父亲的遗体旁,任由憋了一天的泪水恣意横流。
我呼喊着他,他默不作声;我抚摸着他,他冰冷无言。
从此,父亲把一切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一根扁担,每天为村里的代销店进货,每天走十几里的土路;
一手老茧,把希望塞满了我的书包,把我从中学送到了警校;
一副身板,挑起了全家人的生活,而日子却压弯他的腰;
从此,我再也不能喊一声父亲了,我亲爱的父亲。
从此,我的呼喊只有深埋于大地,只有隐藏于内心。
此后,每次回家,我都要到他的遗像前站一会儿,看他的笑容,想想过去的事儿;有时也去他的坟头走一走,看他的安详,说说现在的事儿。
三年了,他在里头,我们在外头。
相隔一层黄土,穿越时空去爱。
2017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