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的尸体?

    【这是谁家的尸体?】

    “这是谁家的?”爷爷在路上边走边喊,空荡荡的村庄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我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帮着他在后面托着那个大麻袋。

    村庄的道破破烂烂的,有些硌脚。而这外面除了我俩,没有其它活人了。

    其它村民都躲在破烂的茅屋里抵御寒风,时不时可以看见呛人的黑烟从漏洞里飘出来。

    “还是没人出来吗?”我四处看看,家家都房门紧闭。

    “我再喊一遍吧。”爷爷转过头,笑着看我,伸出一根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冷风此时在他体内打转,接着猛的爆发出来,“这死的谁家的?”

    回应的只有回音。

    过一会,我们身后的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一个老太婆颤颤巍巍的探出头来:“我...我能看看吗?”

    声音很沙哑。不像我爷爷,仍然底气十足,看起来还像是年轻小伙子的样子。

    我和爷爷两个人把麻袋解开,再缓缓褪下去,露出里面尸体的脸庞。面无血色,眼睛直愣愣的瞪着,充满着恐惧和绝望,血丝顺着眼白爬上来,再随着冰冷的空气固定住。

    老太婆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嘴,一边颤抖的回答:“是...是我家的...”

    就算找到了尸体的归属,也并不值得很高兴。爷爷叹了口气,“是怎么处理呢...交给我们吗?”

    老太婆扶着门框,支撑不住,跪了下去,之后泣不成声。她把手从沾满泪水的脸上挪开,把话吐了出来:“你们...你们来吧...”

    爷爷和我对视一眼,然后将麻袋重新栓上。老太婆转身回屋,拿出了一袋钱,塞到了我爷爷的手里。

    死光了。全都死光了。我看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这是最糟糕的时代。一个充满战火的时代,年轻男子们全部被抓去当兵出征,活着回来的很少,更多的,则是消息全无。

    我们住的这个村子,位于山谷底部,与世隔绝般的环境,也比较的大,屋与屋之间隔得远,战争期间家家更是难以来往。而不远处,翻过两座山,则是一个主战场。即使我们这种偏僻的村落,也必须出力。

    这场战斗,断断续续的打了4年。爷爷在战斗结束后,就会去战场上收尸体。我们村的人,脖子上都会有一个印记。当爷爷看见这个时,就会把他带回来。

    我以为,带回来的尸体都会有人来认领。却没想到,多数尸体仍然不知身份。

    有些尸体爷爷很明显都认识,但却并不直接去找他的家人。

    “他们如果觉得麻烦,那就算了。”爷爷坐在火堆旁跟我说,“我们的目的不是让死人都有家可回,而是让死人的家人,有个安心而已。他们都放弃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他在等。他也在等我父亲回来。

    我这几年都在跟着他。

    有些尸体已经腐烂,或者已经被杀得四肢残缺。爷爷和我,只能是尽力。我们无法把所有的尸体都带走,但能找到一个是一个。

    “就算如此,能找到你爸的。我也算心安了。”

    我爸,他上战场之后,消息全无。我们连尸体也找不到。就像大多数家庭那样。

    等待着,一封家书,或者是,一具尸骨。哪怕只有,一只手臂。

    ——————————————

    “明天还得去。”爷爷用树枝挑起了火焰下的湿柴,“这次战斗更加惨烈了。”

    我已经见惯了。跟他收尸体这么久,残尸断臂,腐烂的尸虫,我都见多了。我已经不会害怕了。

    这是必须接受的现实。这就是残酷的世界。

    我们通过收尸体来赚钱,但并不会固定,家属能给就给,我们也会在战场上找值钱的东西。

    “所以,这是生意,我们并不需要别人感谢我们。”

    当然,事实也是并无几人感谢我们,相反会排斥。那些腐败的尸体带来的疾病传染性很强,曾经肆虐过很多地方。人们相反,会很怕我们。

    这也是现实。

    “好冷...”我坐的离火堆又近了些。

    “那些死人可不怕冷的,孩子。”他咳嗽两声,从角落拿来两张破布——我们的被子。

    “明天起个大早。”

    ————————————

    朦胧中投来一缕白光。今天比往常天色亮得都早啊。

    我起身,寒风从破洞里呼呼的刺进来。我打了个哆嗦,爷爷已经在旁边准备布袋了。

    “下雪了。”

    我其实还有些窃喜:“是么?”

    可以稍微休息一天了。

    “赶紧的。”

    “啊啊?为什么?”

    “不能放过任何机会。”他指的其实就是他的儿子,我的父亲。

    每次战斗过后,都会去战场找。他也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找到尸体就行了。

    雪已经把村庄的路覆盖住了,虽然不会再硌脚了,但冰冷的血水浸入草鞋,我的脚还没踏在上面几步,便已经没了知觉。

    这种寒冷刺痛到我的整只腿,简直寸步难行。爷爷拿着一个空麻袋,自顾自的往前。

    “爷爷,我...”

    “他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下雪天。”他望着前面的矗立松针树,上面有一道道刀刻的痕迹。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去看看吧。”

    每次都要去看看。

    这棵松针树在山腰,往右边走一小段有一块空地。空地被淡白的雪覆盖着,上面似乎长着一个个突兀的石块。总共十多个。

    这些都是爷爷搬回来的,没有人认的尸体。他们被埋在这,碑上没有刻字,碑前没有花朵。

    “都是乱世的悲剧。”爷爷叹着气,摇摇头。

    也许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很美好的年代。我想。

    “起码最后,有个安息之处吧。”

    ——————————————

    翻过两座山,终于看到广阔的外界。一片无垠的平原。雪在平原飞舞得更加放肆,胡乱拍打着我的脸。

    那些黑鸦盘旋在空中,发出怪啼。一些长矛,刀和剑,从雪底下伸出来,血迹已经凝结成暗红,最后与雪水一同融化。一些士兵的帽子挂在长枪上,上面的触须随着寒风扇动。

    一些苍白的手从雪里露出半截。爷爷走到身旁,扒开表层的雪,看了看他的脖子。

    我们力量有限,只能带走属于我们村子的人。

    我又在旁边看见一只手臂在外面,还没被完全覆盖周围的雪也呈现出一种淡红色。我跑过去,顺着手臂的方向开始扒雪。

    结果下面空无一物。这,只是一只手臂而已。

    我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那些胡乱飘落的雪点使我的视线有些迷离。

    “爷爷……”

    “继续找,废了老大劲,才刚刚开始,不能就这样回去!”他说,“我们分头找,等会到山下。”

    “哦,好……”

    我只得埋头继续寻找。

    血被雪冲淡,人被雪掩藏。雪将整个世界净化,他们的伤口不再腐烂,他们的血液不再流通。

    但雪,却掩藏不了痛苦。

    不知过多久,我翻了很多尸体。

    最终,我看到了,那个属于我们村庄的印记!

    他的皮肤就像陶瓷一样白,静静的躺在雪中。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尸体,似乎一点伤痕都没有。

    可当我把他挖出来时,手臂上那些可怕的伤痕又显现出来,顺着皮肤纹路一道道撕扯开。手臂上的伤痕尤其惨烈,露出发黑的肉来,几乎都要撕裂开了。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却很好,没有任何伤痕,就像瓷人一样,光滑洁白。

    我赶忙回头,想把爷爷喊过来。

    可当我往刚才来的路看时,却发现面前只有腾起的雪雾和满天的飞雪。

    不知何时,暴雪已经肆虐,已经完全看不见路了。风呼啸着吹过,我慌张的向四处看,那些雪打在我的脸上,化成水顺着流下。我刚想迈开步子去呼叫,可又立马停住了。

    眼前一片骤白,不能到处走。我就站在原地,寻找方向,仔细回忆刚才来时的方向。只要方向大致正确,就能回到山下。

    想了想刚才的路线,方向也得以确定。爷爷应该早就发现雪已经开始肆虐了,也许早就在山下等着的。

    我还要不要带上他这个尸体。

    带上吧。

    就算不是我的父亲。

    我拖着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我必须心里自信,因为根本看不见远处的路,所以更要相信自己的路是对的。尸体留下的拖痕不一会儿又被雪覆盖,我的脸上也尽是雪水。

    白茫茫的一片。那些乱石,那些断枪仍在风雪中立着,那些头盔,那些战甲,那些断肢残骸,都在雪里埋着,那些飞溅的血,那些绝望的泪,也在雪里融着,那些痛苦,那些伤痕,都被雪给藏着。

    我的心逐渐冰凉下去。往前迈步也越来越痛苦。我想把他丢掉,不然我会死的。

    但我却没有。手被冻得红肿麻木,才不会放开他。

    他也想回自己的家吧。

    我……我也想回了。

    突然,白皑之中现出一片高耸的黑暗。山体从暴风雪中露出来了。

    我到了……我的方向是对的。

    我又充满了力量,使出最后的力气,把尸体拖到了山下。

    山很大,爷爷说的山下就是我们来时的路。但我的确不知道,那条路是在我的左边还是右边了。

    不能贸然寻找。

    我只能先回家,靠自己的力量,把这个尸体运回去。

    山上的一草一木我都倍感亲切。很快,我就找到了路。虽然不是我们平常走的,但只要顺着这条路,尽头就是村庄。

    雪要小一点了,我拖着他也比刚才要轻松不少。一条长长轨迹在这条路上形成。

    爷爷可能已经在家了吧。

    可是我好累……好累……

    双腿已经麻痹,眼睛也被雪刺的疼痛,眼前渐渐黑了下来。

    但那一瞬间,我赶紧摇摇头,不行,然后使劲锤打我的大腿。

    给我动起来!

    我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迈向村庄。回去就好了,回去就能见到爷爷了!

    告诉他,我找到了!我找到想回家的尸体了!

    所以,我不能放手,不能停下,而是破开雪,往前走着。

    雪水渗进了我的全身。

    没事的!

    回去就能烤火!回家就能有吃的!

    我还要活下去的!

    我一把抹掉眼泪,猛得抬起头。

    而眼前,路的尽头,到了。

    可却并不是村庄。

    这是,爷爷埋葬死去的士兵的坟堆。那些冰冷的石块还是秃秃的立在雪中,上面没有落雪。而雪突然就停了。

    还是那样的平静。

    我似乎全身,都没了知觉。

    ————————————————

    “喂?这是谁家的小孩?”一个老人推着小破车,里面放满了柴火,而柴的上面,躺着一个被雪冲刷过,干干净净的尸体。是一个小孩。

    一个老头从屋子里冲出来,看到孩子的脸后,立马止不住的失声痛哭。

    “喂,我可不是和你做一样的活。收尸体什么的,我可不干。”拾柴的老人说,“我只是看到他躺在了路上,估计我们村里谁家的。”

    那个老头则一直在摸着孩子稚嫩的脸,嘴里细细念叨着什么。

    “是前几天大雪死在那的吧。我想。”老人继续说,“我就说很眼熟,果然是跟你一起收尸体的那个孩子。”

    “我不该……”那个老头把孩子抱起来,用自己脸去贴孩子那冰冷的脸。

    “我觉得挺奇怪的,他啊,死的时候,手里死死地抓着一样东西...”

    老头缓缓抬起头,有些茫然,“是什么...”

    “另一只手。只有手臂哦,他死死地抓着,我差点都掰不开。好家伙,可吓死我了……”

    拾柴的老人继续在那里碎碎念。而抱着孩子的老头早就离去了。

    去往松针树旁的坟堆。

    “孩子……你的爸爸……我找到了。”

   

图片发自简书App

【图随便配的……这里是一只高中生,还有很多不足,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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