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朱先生和我吃饭时说了一句话，我深以为然：凡是人们想要知道的，他们终究会知道；人们不知道的，只是不想知道。
爱生活，爱真理。今日起，我们将推出固定栏目“共和国往事”系列，并从第一部分“谣言简史”开始，为大家介绍建国后一些荒诞、非理性的历史往事，解密群众思维与行动背后的模式与套路。
“伐要到湖浜旁边去白相，里巷有落水鬼额。”
幼时，奶奶经常绘声绘色地描述水鬼，然后极为严肃地警告我远离河面。有趣的是，相距60公里的外婆也说过几乎完全一样的话。虽然，方言与许多生活习惯不同，但关于水鬼谣言的记忆却惊人地相似。
今天，我们走近科学，看看究竟是李鬼还是李逵。
其鬼其事
1950年前后，江淮一带出现大量水下怪物的目击报告，引发了共和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大的社会性恐慌。
各地名称不同，在江浙一带基本称之为“落水鬼”，两湖乃至两广地区称其为“水猴子”，安徽一带则称“毛人”。名称不同，谣言内容却基本相同。
谣言中的水鬼形象恐怖，行为可怕：浑身是毛，眼睛发光，血盆大口，会拖人下水；一些地区甚至传言会挖人眼、吃人心，变化多端。
水鬼蛰伏在长江水系广袤的农村当中，等待着某个倒霉蛋下水的时刻。
1953年后，谣言传播更广，内容也悄然改变，更加光怪陆离。苏北地区开始谣传“水鬼扒孕妇婴儿，送给苏联造原子弹”，“水鬼只伤群众，不伤干部”。这就有些别有用心，螳臂当车了。
1950年—1954年水鬼谣言传播范围——李若建《虚实之间——20世纪50年代中国大陆谣言研究》
这种恐慌持续发酵，官方文件认定，谣言集中在江苏、安徽、湖北等地，但实际范围更为广大。
乡村地头，大家白天精神振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晚上精神紧张严防封建迷信余孽。这显然不利于建设社会主义物质与精神文明的需要。
新政权很快发现了舆情动向，相关调查与干预势在必行。
中共江苏省委关于平息毛人水怪事件的指示
作为社会主义好青年，我们都知道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道理。那么萦绕着水鬼谣言，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编制内与编制外的“水鬼”
事实上，到1954年，水鬼不仅被抓住了，还被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痛打。
因为许多水鬼其实是人搞出来的“鬼”，是新政权敌对势力豢养的“鬼”。
50年代初本是鼎革之际，国民党在大陆的败局已定，正面“刚”刚不过，所以旁门左道的方法多了起来。
1949年保密局开始安插留在大陆的潜伏特务，局长毛人凤在各地安排了“应变”等大陆潜伏计划。
毛人凤：年轻人，我很看好你，加入我的战队吧。
被招募的热血青年们原本以为自己会身穿风衣，戴着墨镜，手持双枪，时而暗杀，时而爆破，最差也能躲在小阁楼里，夜深人静时发发永不消逝的电波。
结果，毛局长研究决定了：就由你们来当这个毛人水鬼，肩负起反攻大陆的重任。
1949年连云港地区抓获了多只“水鬼”，这些“水鬼”供认为潜伏特务。技术手段则特别搞笑，就是反穿皮袄，头戴面具，面具上装两个大灯，“贼亮贼亮的吓人”，原理就是这么简单。
“党国精英”们就这样不避寒暑，穿皮袄，戴面具地蹲在地头、阴沟、厕所吓唬行人，制造骚乱，以期能完成“反攻大陆”的任务。
其实，有点悲哀。
50年代初“三反”运动审判特务、惯匪
除了有编制的特务人员，还有许多编外的敌对势力。他们连金圆券都不领，却操着拿美元的的心。
第一起“人为水鬼事件”发生在1948年江苏大丰县，当地刚土改完，某富农为了报复自己被分走6亩地，造谣说村里有水鬼，最后被抓了起来。
山东地区有一还乡团老头，晚上在自己村里穿着黑羊皮，头上套着大葫芦，挖出眼睛鼻子嘴等孔洞，手上、头上扎着烧着的纸筒四处吓人。这位脑补一下样子，其实蛮搞笑的。
还有一些旧社会邪教、匪帮之类的，趁着乱世中人的不安定情绪，制造水鬼谣言加以谋利。1950年安徽淮南地区的天门道道徒假扮水鬼，煽动群众，说只有加入天门道才可以保平安，引发当地1万多居民骚动。
50年代打击一贯道等教门组织
在阶级斗争为主流话语的年代，对于这些阶级敌人，官方的态度当然是：
挨个枪毙。
捉假鬼易，去真鬼难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水鬼谣言都是敌特所为。
1956年夏，山东农村搞集体化运动。某天入夜，某公社农民似乎早有计划一般家家抽出镰刀，所有人大喊，“毛人来啦”，老老少少全村出动将自家麦子连夜抢收回家，事后报告上级麦子被水鬼抢走，颗粒无收。地方干部虽心知肚明但法不责众，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特务是假鬼，群众心里有真鬼。
对于中共来说，深入基层，抓捕特务，枪毙敌人轻车熟路，一气呵成。但平息谣言则难的多，在文化程度低集体性强的农村群体中尤甚。
谣言最厉害时，安徽无为县盛传干部军人就是水鬼毛人。县组织部副部长下乡调研，被当地群众团团围住，当做水鬼扣押殴打。
同年，无为县甚至出现过7000多村民包围县政府抓水鬼的事件，打伤工作人员4人。
群众风声鹤唳，村民之间暴力误伤不断。江苏灌云县一年里因水鬼谣言打伤81人，打死4人，淹死1人，吓死1人。
群体的信念具有暴力性。
——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事已至此，新政权必须展现控制舆情的能力，结束群体性骚动。于是乎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批了八个字给地方县委：
“争取教育、严厉镇压”
对于广大群众，安徽江苏两省安排军区剧团送剧下乡，宣讲科学常识，摒除封建迷信；地方干部集体下基层宣传，安徽五河县出动100多名干部下乡，在各村各乡辟谣，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对于信息来源——造谣者与传谣者，事情是可想而知的，自己感受一下。
具体处理结果——李若建《虚实之间——20世纪50年代中国大陆谣言研究》
直至今日，水鬼谣言引发的群众反应仍让人匪夷所思，似乎我们对这些愚昧、鲁莽、暴力的集体行为难以得出合理的解释。但回望历史与现实，类似的行为又屡屡发生。从清中期的“叫魂”案，延续到清末天津教案、义和团运动，再到建国后华北地区盛传的割蛋谣言，群众的思维与行动总是遵循着相同的模式与套路。
现代人呢？教育普及，理性熏陶，信息开放，所以胜前人多矣？
抢盐的男人好辛苦
有盐的女人好幸福
还不是一个站不住脚的谣言就把超市盐抢光了。
谣言引导人民
参考文献
1、李若建：《虚实之间——20世纪50年代中国大陆谣言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
2、【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刘北成，杨远婴译，三联书店，1999年。
3、【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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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初夏，南方水鬼谣言发生的同时，华北地区爆发了“割蛋”的大规模谣言，最终引发了政治事件。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时代的荒诞，敬请关注下一篇:
《华北“割蛋”谣言》
原创作者：朱斌君
责任编辑：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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