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女尸

猫小北札记

20点35分,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装着尸体的旅行袋就放在客厅,房间里静静的,只能听见我沉重的呼吸。

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彻底清洁干净,只有白墙上的血手印还孤零零地留在那里。我走进卧室里翻出两张卡通海报,暂时贴在了上面。等到明天去学校取回涂鸦用的喷漆,我就可以在这面墙上画出一幅足以掩盖那印记的图画。不会有人怀疑,那个女人会在这里死去。从此以后,我和爸爸妈妈又能重新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20点45分,我在夜色中提起旅行袋出了门,肩上还背着双肩包。老居民区里的路灯都昏昏沉沉的,我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20点57分,我踏上了1路公交车。车上乘客稀少,司机也昏昏欲睡。我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把旅行袋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了角落的暗影里。车窗外灯光浮动,渐渐驶入商业区。车道这边等车的人个个伸长了脖子,一连串数不清的陌生人脸瞬间铺面而来,令我感到铺天盖地的恐惧。

“不好意思,你的包……”一个声音炸雷般在耳边响起,我一阵瑟缩,“倏”地回过头来,才看见说话人是对面位子上长头发白皮肤的女孩子。

“你的旅行袋拉链开了。”她提高音量又说一次。

一阵冷汗袭上来,我慌忙低头去看。果然旅行袋的拉链缓缓被涨开,银亮的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正渐渐向一端移动,仿佛很快就要让里面的内容真相大白。我抑制着颤抖伸手按住拉链,对那女孩报以感激的笑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死亡有两个多小时了,死人的肌肉都会松弛,眼睛会睁开、攥紧的拳头会松开,甚至肛门括约肌也会松弛。这就是所谓的“诈尸”,而我是医学生,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其实这旅行袋并不大,幸好我赶在尸僵出现之前把她塞了进来。我要感谢我的常识。

“是你啊,沈师姐!”没想到那女孩子竟熟悉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是齐琳啊,医科一年级的。迎新晚会上我们见过!”

“啊,是齐琳啊。”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我并不记得她。

“师姐你这是回学校吗?我们可以一起下车!”她兴高采烈。

“哦不,”我回绝了,“我要先去火车站那边进行一个墙画涂鸦。”

她说,“不如我帮你把旅行袋拿回宿舍?”

“不必了。”我干巴巴地说,“这里有我要用的颜料。”

21点20分,齐琳下了车。车上的乘客更加少了。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妈妈还是没有打来电话或发来消息。也许她和爸爸听着音乐会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尽管这样的夜晚自从爸爸认识了旅行袋中的这个女人后就越来越少了。

打开我们的短信记录,还停留在今天上午的那一段。我劝她应爸爸的邀去听音乐会。她便说,“如果不是你这个鬼丫头,你爸爸怎么会请我听音乐会?”我装作不高兴,心里却乐得很,天知道我多希望他们好起来!我们全家回复到最幸福平静的生活!于是我说,“就算是我搞的鬼,怎么样?反正我总是捣蛋鬼。”过了片刻,妈妈便发过来,“宝贝,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妈妈都会站在你这边的。”当时我还笑她,大白天的怎么忽然煽情起来。现在再看这一句,积蓄的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我真想问,妈妈,即便我杀了人,双手沾满鲜血,你依然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公交车到站了。我提着旅行袋走下车,正是21点30分。我隐没在大批赶着进站的旅客之中。然而我没有走进候车大厅,而是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这里通向的是火车站旁边的巨大垃圾场。爸爸来卸载装修垃圾时,曾开车载我来过这里。这里又脏又乱,爸爸总要皱紧眉头。然而此时此刻,这里就成为了他情人的坟墓!不知道明天当他发现联系不到自己的情人时,会不会开着车来到垃圾场转一转。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21点58分,我回到了宿舍,一路上畅通无阻。寝室里与往常一样平静,大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今天晚上我独自经历了一些什么,我也不能够告诉任何人。坐在桌前,我像往常一样翻开书本,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一定是妈妈!我感到一阵兴奋,真想知道今晚她和爸爸过得是否愉快。尽管不能说,但我真想一股脑地告诉她,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有别的女人会抢走爸爸了!再不会有人来破坏我们的家庭了!

只可惜,屏幕上显示出了爸爸的号码。

“小玥啊,你在学校吗?”他问,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今天回了趟家洗澡和拿衣服,然后就回宿舍了。”我很谨慎地回答,又问,“你们到家了?”

“我们……”他像是有一些犹豫。

“怎么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你和妈妈又吵架了?”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他也像是很紧张,“音乐会……你妈妈根本没有来。”

“什么?”我感到瞬间气血上涌,“妈妈答应我一定会去的!她不会骗我!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让妈妈伤心的事!你……”

“我没有。是你妈妈自己没有来。”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些吞吞吐吐,“中午时她说要给几个贫困生家访,可能是一直走不开。我打她电话又不通。她联络了你没有?”

“没有,她没有联络我。”我机械地说。脑海中却赫然浮现出那个女人在我眼前冷笑的模样,她当时说了什么,她看着我说,“你那个妈妈,你就当她死了吧!”当时我疯了一般地质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说,你妈妈人又老又丑,什么都不懂,活着死了有什么分别?正是这句话激怒了我,让我抄起柜子上的银座奖杯狠狠朝她头上砸去!她不能杀死我妈妈!我妈妈也不会死!那是我唯一的、最好的妈妈!

“你妈妈现在也没有回家。”爸爸担忧似的补充。

“那你就出去找她!”那一刻恐惧与焦虑在心中喷薄而出,我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你现在立刻去找她!她的学校,她常去的地方,还有外婆家!你快去!”

听筒那端传来爸爸无奈的叹息声,显得他很苍老,“小玥,我问你,今天下午到晚上之间,你什么时间在家里?有没有见到谁?

“我谁也没见到!只有我独自一人在家!”那个缩在旅行袋里的女人说过,爸爸不知道她来了家里,因此我更不能透露口风。

“小玥,爸爸……”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他的声音被切断的一刻,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妈妈去哪儿了呢?

“江小玥你没事吧?”显眼的红裙子移动过来,是室友露露。

“我没事。”我勉强露出笑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明天一起去火车站涂鸦?”她拍拍我的肩膀。

不行,家中墙壁上,隐藏在那几张海报下的血手印还在等着我处理!当时那个女人被我砸破了头,一只手仓皇地向后脑摸去,满手鲜血,然后就顺着墙边扑倒了。我可以把奖杯洗好擦干净,可以把尸体和她的提包统统丢掉。但是那个血手印按在了墙上,那样明晰,就是我无法摆脱的罪证。

“你不舒服,那就先别去了。”露露善解人意地说。

“刚刚我爸爸打来电话,”我故作轻松地说,“明天我还得回一趟家。”

早上7点30分,我把喷漆装进背包,独自出了门。清晨的校园里很是清凉,只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在眼前穿梭。他们身上都有新鲜的、富有生命力的气味,这种气味我在那个女人身上也有闻到过!我明白这种气味似乎象征着充满希望的新生活,足以勾走爸爸的魂魄。我也明白妈妈身上不会有这样的气味,她每天都穿着黑沉沉的工作装,因为家务的操劳而显得苍老不堪。她的身上总是陈旧和腐朽的气息,那个女人其实说得对,妈妈什么也不懂,妈妈……

一整夜过去了,妈妈还是没有消息。公交车上我再次翻出手机查看,短信记录仍旧停留在她的那一条,“宝贝,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妈妈都会站在你这边的。”那一瞬间我几乎能够确定,妈妈一定是遇到了危险。她这样爱护我,知道我会为她担心,绝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我挤坐在塞满了上班族的公交车里这样想着,想着,周围所有人都成了模糊的一团。

8点05分,我下了车。从车站走进居民楼,我一步步走得异常沉重。真希望推开家门会看到一切如常,妈妈在准备早餐,爸爸在桌旁看报。他们会七嘴八舌地向我解释,昨晚妈妈家访又聊到了多晚,而妈妈始终不肯换掉的破烂手机又出现了什么故障……温馨的生活,已经不会再存在了吗?深吸一口气,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还没等我转动,门已经开了。我心中一惊,看到了愁眉不展的爸爸。

“能问的人都问了,能找的地方也找了。”爸爸说,“还是没消息。”

我冲进爸妈的卧室,梳妆台,衣柜,里面的东西都照旧整齐地摆放着。如果妈妈决定离开这个家,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带走?我的心脏狂跳着,走回客厅。爸爸颓然地靠着墙壁站立,在他背部的摩擦下,昨晚我刚刚贴上的海报已经翘起了一个角。

“小玥,咱们报警吧。”他压低声音说,“昨天你回家的那段时间,没有看见你妈妈?”

报警?我心中一紧。如果警察来家中取证,会不会发现什么昨天没有清理干净的证据?但当前还是找到妈妈要紧!“好,你去报警,”我说,“我在家里等消息。”

爸爸叹口气起身去拿外套了。他离开的一刹那,我立即夺步上前用手按紧了海报。不料爸爸刚刚走到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三个陌生人,一女两男。“请问是江志成先生家吗?”女人开口问。

“我就是江志成。”爸爸回答,他有些紧张,身体微微颤抖,“请问……”

“警察。”女人亮出了警官证,“江志成先生,秦燕女士是您妻子吧。”

“是,是……”爸爸在擦汗,“我妻子她从昨晚就没回来,我正……”

“你们不用找她了。”女警察迅速地扫视了一圈房间,目光定格在我脸上,她冷冰冰地说,“她死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怎么了,只听见爸爸的惊呼,摇摇晃晃向我跑来的身影,以及那三个随即跟了进来的警员。那个为首的女警察,她锐利的目光透过我,仿佛看到了海报之下的秘密。我想说些什么,但我已经说不出来了。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

在朦胧中,我仿佛重回昨晚的现场。当时墙上的挂钟是19点整,音乐会就快开始了,我想着爸妈应该已经见面。不料这时,家中的门开了,那个女人走了进来。

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名字的女人,从我念高中时就开始入侵了我的家庭。我时常偷偷看到爸爸与她的约会,趁着妈妈加班时,将她带回家中亲热。我看见了,我吵了闹了,爸爸只知道一味道歉,却不思悔改。我求过妈妈,我求她去争取,去捍卫我们的家庭。可是她不敢!她只会在痛苦中默默流泪,她只会对我说“可怜的宝贝啊”。她不做的事情只有我来做了。每当我再发现类似的事情,我总要冲出来大骂她一通。她穿着时尚,身材也很好,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让我能在所有人当中一眼地认出她来。我逼她,劝她,甚至求她不要再来破坏我们的三口之家。她总是笑,她认为我不可理喻,她还不知道我会恨到杀了她!

昨天她看到我的一刻明显愣住了,一定是想不到我会在这时候在家。我质问她来干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来帮爸爸拿东西。难道晚上爸爸陪妈妈听完音乐会之后还要去跟她鬼混?我难以遏制内心的怒火,将她从爸妈的卧室拉到客厅。我要她立刻滚,不要再妄想取代我妈妈的位置。她笑了,甚至是哭笑不得。她说,你妈妈有什么好,她什么都不懂,你就当她死了吧。她甚至模仿着妈妈的样子,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然后柔声说,“可怜的宝贝啊。别怕,妈妈会陪着你的。”她居然敢自称妈妈?她居然敢这样侮辱我妈妈?我咬着嘴唇咬得渗出了血,就在她得意洋洋地回身的一刹那,我抄起银座奖杯狠狠朝她的后脑砸去……好大,好大一个血窟窿!好像什么东西忽然碎了一样,有血飞溅出来。她错愕地缓缓回身,一只手捂住了后脑,只抓到满手粘稠。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目光渐渐涣散。她张开了猩红色的嘴唇,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她倒下去了,倒下去的一瞬间她颤抖地向我伸出手。我躲开了,她的手就狠抓在墙壁上,最终整个人瘫倒在了墙下。她到底要说什么?我恐惧地浑身发抖,缓缓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她死了!我想我应当立刻清理现场!然而,她忽然抬起脸来紧盯着我,血色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流下,一长串的不停歇,身边瞬间血流成河。

“救命!”我终于尖叫起来。却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身在病房里。

“江小玥,你醒了?”还是那个女警官,她站在病床前,“你爸爸正在做笔录。现在我们有问题要问你,昨天你什么时候回到了家,什么时候离开的?期间有人来到你家吗?请你如实回答。”

该说吗?该说那个女人的事吗?也许是她杀了我妈妈!但我已经杀了她了。我斟酌着说,“昨天我中午12时从学校出发,路上吃了午饭,12时45分到达家里。我先洗了澡,之后午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17时20分。我在厨房煮了面吃,然后开始整理要带到学校的衣物,还看了一会儿电视。20点45分出门。这期间没有人来过。只有我一个人。”

“你对时间很在意啊?”她问。

“是我妈妈从小告诉我的,做什么事都要看好时间。”我回答。

她狐疑地问,“大半天的时间里,你都没有跟你爸爸妈妈联系?”

“没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昨晚他们要去听音乐会,如果知道我会回家,妈妈为了陪我就不会去了。所以我告诉他们这个周六我会在学校学习。上午时妈妈说她出门家访,之后直接去音乐会,我才回了家。至于爸爸,公司总是很忙,他白天都不会回来。”

“谁跟你妈妈可能有仇,你了解吗?”她又问。

只有那个女人了!除了她,不会有人想要去害我妈妈!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我忍住了,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妈妈的尸体在大石桥下的垃圾场被发现的。”她依旧冷冰冰地说,“头部被钝器砸伤,血流了满脸。不过你不用怕,你爸爸已经去认过尸了。你父母感情好吗?”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了,情感已经淹没了我的理智。我抓住病床上的被子痛哭起来。压抑的哭声几乎要把我的胸腔撕裂。妈妈啊!我在哭嚎。我的妈妈居然被人杀死后丢在了肮脏的垃圾场上!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为什么我让她死得那么痛快!我要切碎她的尸体!她甚至都不配留全尸!我疯狂的、咬牙切齿地想着,而那个女警官终于不耐烦地转身离开了。

夜色降临了,病房里静悄悄。没有人来看我,爸爸一定还在协助调查。我打开手机,把屏幕定格在妈妈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上,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妈妈,你说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我知道你会明白我为什么杀死那个女人。

我跳下病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门口坐着个警员,居然在长椅上睡熟了。我轻手轻脚地向外快步走去,19点14分,我又在夜色中出发了。 19点19分,我再度搭上公交车。车上的人略微多些。坐在窗边的暗影里,我的心比昨天还要冰冷。一个坐在邻座的中年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跟我同站上车,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长衣长裤。他的神态像是很不自然,望着我,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令人心慌。会有人跟踪我吗?警察?我担忧地想着。这时却见一个年轻女孩儿来到他身边,两人熟络地聊起了天。看来是我太多疑了。警察们还没有发现那个女人被杀的事,因此我也没有任何嫌疑。我安慰着自己,继续看着车窗外光影浮动。

19点50分,火车站到了。我在人群中下了车。又在人群中拥挤着走向候车室旁的小路。我吐出一口气,恨恨地朝垃圾堆走去。不知道装着那个女人的旅行袋还能不能找到,如果能,我一定要把她的尸体拖出来,切下她杀死我妈妈的双手!垃圾站四周没有灯,是黑黢黢的一团。我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开始翻找,刚刚揪住那熟悉的旅行袋的边沿,几道强光赫然射过来,晃得我睁不开眼。

“小玥!”车上那个中年男人向我走来,他的声音好像爸爸。我紧张地喘不过气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小玥,今天下午刚刚聊过天,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认识了?”车上的年轻女孩儿向我走来,她冰冷的语气我很熟悉。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冰冷的手铐铐在了我的手腕上,只听她说,“江小玥,我们怀疑你与一起杀人案有关,跟我们回去谈谈吧。”

原来旅行袋中的尸体早已被发现了!所以爸爸才故意乔装打扮着跟警察一起来跟踪我,等着看我走入这个引诱凶手陷阱!他还是那样在乎他的情人啊!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我情绪失控地笑了起来,妈妈被害死了,而我又杀死了他的情人!他什么都没了!是他自己害的!是为了压抑我疯子一般的叫喊,几名警员扑上来按住了我,爸爸痛苦地叫着我的名字,“小玥!”

“昨天傍晚17点到20点之间,你杀了一个人。你用你们家客厅里架子上的银座奖杯狠狠砸在她的头上,致使她后脑大出血身亡。”审讯室里,女警察用她一贯的口吻说,“是这样吗江小玥?”

我已不必要隐瞒了,“是。是我做的。”

“凶器和手印我们都已做过检测。”她说,“此后你清理了现场,把尸体塞进一个黑色旅行袋中,独自乘车前往火车站,将其丢弃在了垃圾场。也就是你今晚去查看尸体的地方。对吗?”

我说,“我不会抵赖,因为我不后悔!我杀死了一个凶手,我是在帮你们!那个女人破坏了我的家,那个女人害死了我妈妈,她本来就该死!”

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但依旧很严肃,“江小玥,有几个人你需要见一见。”

门开了,白皮肤长头发的女孩就是昨晚在公交车上见过的齐琳,另一个在旁边穿着我熟悉的红裙子,是露露。一定是找他们来作证指明我的行踪的!女警官看着我,“江小玥,她们两个你都认识吗?”

我当然认识!难道只因为我没有认出乔装的爸爸就认为我有精神问题了吗?我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心中却感到一阵不安。

“江小玥,她们的身份,你都识别错了。这是队里的警员,并不是你的同学们。”女警官说,“也许你还不知道,你爸爸已经告诉了我们,你有严重的人脸识别障碍,俗称脸盲症。等你指认现场后,我们会安排你做专业检查。”

“我知道我在识别人脸上有些障碍,妈妈带我看过医生的!”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但是我能认识人!我不是一个疯子!”

“脸盲症患者有自己辨识人的方式,一般是依靠人的发型,穿着打扮,说话声音,气味以及出现的场合来判断。”女警官低声说,“大家换了个样子,对你来说就像陌生人一样了。所以你认不出在一起排练过节目的师妹,记不清追求自己的男孩,每天朝夕相对的室友也要凭借衣服颜色来判断。甚至……”

“你是想说甚至连我爸妈我也会认不出吗?”我发疯似的喊起来。但是我的心却一瞬间的坠了下去,我好像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会一年四季总是只穿那几件衣服,好像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从小就告诉我要记清时间和地点而不是记清人,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上学前妈妈都会偷偷跟老师和室友们讲上许久的悄悄话,好像明白了那些认不得熟人的尴尬和痛苦,好像明白了我一直在社交圈中冷淡和缺乏朋友的缘故……也好像明白了我内心最大的恐惧。

“你真的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吗?”女警官问。

“是我爸爸的情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哆嗦着回答。

于是,在停尸台上,白布“哗”地揭开。“这是你杀的那个女人吗?”她问。

我看着眼前的这具尸体。没有服饰,苍白,冰冷,蓬乱的短发在头后——是那个女人。是她,她是短发的!我赶忙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有警员拿出一顶假发套在了尸体的头上,是黑色的长发,底部有一点点的卷……我猛地倒退了几步,这是、这是跟妈妈一样的头发!

“这是……”我浑身发抖,站也站不稳了。

“你有对自己情况的知情权,我不能按照你父亲所说的去隐瞒你。”女警官说,“我们从你妈妈的卧室里找出了这顶假发,以及几套陈旧的衣服。这个女人就是你的妈妈。”

“妈妈?妈妈……”我惊怖地瘫倒在地上,慌张地抱住头。

“你慢慢长大,脸盲症症状越发严重。你不能变,你妈妈却要改变。”她慢慢地说,“她要变得年轻漂亮,她要有充满希望的生活。她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换了新香水,可是你却不认了!你恐惧的眼神让她却步,她不想伤害你,她无法让你相信她的身份,她也不愿让你意识到自己的病这么严重。所以她只能一人分饰两角,一会儿是美丽快乐的女人,一会儿是你那个陈旧的妈妈……”

“妈妈,妈妈和那个女人是一个人?”我惊叫起来,“我、我……”

“江小玥,”女警官叹了一口气,“事实摆在眼前,你亲手杀了你妈妈。你把她装进旅行袋里,扔到火车站的垃圾场。又被一个捡垃圾的人带了出来,发现是尸体后匆忙地丢在了大石桥下的垃圾站。这一切,我们都有人证。”

“小玥啊,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实情……”爸爸在一旁哭诉着,“是你妈妈怕你害怕,怕你因为自己的病自暴自弃……不怪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世界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陌生过。我感到天崩地陷,整个人的灵魂都被瞬间抽走了。

唯一恢复意识的时候,是我被带回了现场。望着墙壁上的血手印,我忽然笑了。我明白了那个女人,哦不,是妈妈扑倒的时候她想做什么。她伸出手来是想拉住我,她颤抖的嘴唇也许正是想说那句,宝贝,别怕。

妈妈啊,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吧。我轻轻地把手掌印在那个血手印上,仿佛还能感到一丝温度。我说不出话来,蜷缩在墙边,只感到有粘稠的鲜血从双眼里流出来,那是心底的血,很快就要血流成河。

墙上的挂钟是22点15分。他们不知道我在内衣的口袋里藏了一把折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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