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吗?

无缘社会

先问个问题:你,怕死吗?如果你觉得被冒犯到了,劝你别读这篇文章。

关于死亡这个话题,中国人向来比较忌讳。但也有例外,西汉司马迁就留下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千古绝句。近代文学大家臧克家写过一首诗,叫《有的人》。开篇就是:“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而关于这个话题,说得最透彻的,非宋代诗人范成大莫属。他是怎么说的呢?他说“纵有千年铁门坎,终须一个土馒头”。四五百年后,这句话被曹雪芹发扬光大,借《红楼梦》里妙玉之口再次说出,点明了全书主旨,让人不禁唏嘘。

是啊,人活着,风光也好,落魄也罢,终难免一死。你,怕死吗?你,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吗?是含笑九泉,还是孤独终老?《无缘社会》,就是一本专门讲孤独与死亡的书,里面的内容凄惨而悲伤,如果你天生胆小,趁现在赶紧绕行还来得及。


NNHK电视台

2010年1月,日本NHK电视台开播了一档大型纪实节目《无缘社会——32000人无缘死的震撼》。节目播出后,引起轰动效应,一时成为人们的热门话题,网络上关于这档节目的帖子更是多达几万个。NHK电视台,全名日本放送协会,地位相当于日本的CCTV,以制作高质量的纪录片闻名于世,与英国BBC齐名。制作这档节目的,是NHK特别节目组,它是日本纪实节目金牌创作团队,制作的纪录片以敢说真话著称,主张“没有不能上电视的话题”,广受老百姓好评。

《无缘死》这本书,针对当今日本社会出现的高龄独居、不婚不育、孤独死等现象,采访了数位当事人,以认真严谨的态度,抽丝剥茧,寻找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这本书,希望通过真实报道这些人的晚年生活,能唤起大众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为他们、也为我们自己共同建造一个温暖、有爱、阳光的人间世界。

无缘社会,在日语里的意思是,人与人不联系不来往的意思。它是针对传统“有缘社会”而言的。有缘社会里,家庭关系亲密,人与人交往频繁,而无缘社会恰好相反。无缘死,指的是临死时身旁没人,自生自灭的死法。记者历时两个半月调查发现,日本每年无缘死的人数约为32000人!真是个惊人的数字。这些无缘死的人,有什么特征呢?

总的来说,他们是“三无”人员:无亲人、无故乡、无工作。无亲人,是真的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当然不是。这里指的,是他们与亲人断绝了来往,常年不联系,有亲人和没有一样。无故乡,也不是真的没故乡,是说故乡早已物是人非,想回也回不去了。无工作,这个倒是真的,这些人要么身体不好失业,要么年纪大了退休,反正就没班上,没钱赚。

目前,日本是全球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截至2017年9月底,全日本65岁以上的老人占日本总人口27.7%。这是什么概念?差不多每三个人里,就有一个老人。无缘死的重灾区就是高龄老人。这本书一开篇,就讲了一个无缘死案例。在东京湾彩虹大桥下,有个老人溺水自杀了。记者赶到时看到,大桥这头,警察在忙着打捞老人尸体,大桥那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个人死了,一个生命消失了,对地球来说是比芝麻还小的事,可以微小到忽略不计。


东京街头

无缘死的景象极大震撼了记者,他们决定对这种社会现象进行深入报道,要找出这些人无缘死背后的成因。探寻之路异常艰辛,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日本《政府公告》上,记者找到了一些拍摄线索。在公告上,每天都会披露若干无名氏死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无缘死的。记者发现有个老头独自死在家中,决定从他入手,去调查无缘死真相。记者赶到了死者生前住处,房东老太向记者透露了一些情况,死者叫大森忠利,以前在附近餐厅工作。记者顺藤摸瓜,找到死者原来就职的餐厅,去到死者的故乡秋天,转了一大圈,找了许多人,终于部分还原了死者的生平轨迹。大森君是苦出身,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兄弟姐妹死的死嫁的嫁,最后就剩下了他一个。33岁那年,家里破了产,无奈之下他来到东京打工。他性格沉闷,不爱交流,上班兢兢业业,20年里从没迟到早退过,也没请过一天假。他的老邻居说,他每年都会给家乡寺院寄钱,因为那里供着他父母的香烛。

55岁的常川善治也是自己死在了家里。他生前是出租司机。记者找到他原来的上司,对方告诉记者,常川君的家原来是这一代的有名富户,后来由于经营不善,家败了。常川君先后经历了结婚、离婚、失业、工地打工、摔成残废等大事,后来只能靠救济金过日子。他平时沉默寡言,唯一的爱好是下棋。记者花了很多心血,去了好多地方,终于找到了常川君的前妻、舅舅和哥哥,但他们都已各自理由拒绝认领他的尸体。现在,常川君静静躺在一个黑匣子里,也许,他再也不会孤独了。

孤独去世的老人越来越多,有的老人临死的前一分钟,还好好的;有的死了很久,才被人发现。采访中记者发现,很多老人都是独居,和家人亲戚早已断了联系。而他们的亲属再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后,通常也都表现得比较冷漠。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快,竞争压力大,每个人都自顾自埋头赶路,亲缘关系日渐淡薄。人与人之间,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亲密了,这是造成高龄老人无缘死的最主要原因。

导致无缘死情况发生,除了这个原因,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呢?有!一个是不结婚,另一个是没工作。

先来说不结婚。记者走访发现,有无缘死趋势的老人,大多都是单身。其中,有的是离过婚,有的是终生未婚。

藤田干男,75岁,一个人住在高砂小区15年。他是北海道人,年轻时结过婚,后来离了,和妻女断绝了往来。由于少有人交流,他见到记者时,分外亲热。偶然能收到妹妹从外地寄来的包裹和信件,他也激动地要命。同一个小区,有很多这种单身老人。水野君也是。年轻时,他也想过结婚,但因为没固定工作,收入不稳定,水野君结不起婚,后来索性就成了光棍。要说单身有什么不好,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次胃痉挛,身旁没人照顾,他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不过,他现在早看开了,怎么都是过,一个人的死,对地球来说,算不了什么。

在日本,不光老人单身的情况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中年人也不愿意结婚了。这一点,从日本的口人数量上就恁看出来。自2010年起,日本人口已经连着8年负增长了,每年以少30万人口的速度递减,难怪有人担心,再过几十年,日本人会灭绝,因为大家都不结婚不生孩子了。为鼓励大家赶紧结婚多生孩子,日本政府也是操碎了心。日本育儿补贴力度很大,各种津贴眼花缭乱,有“生育一次性给付金”、“生育补助金”、“育儿休假补助金”等等。其中,“生育一次性给付金”一次就给有42万日元(折合人民币25000元)。地方政府也出台了许多福利刺激生育,比如,东京港区给愿意生娃的人又自主多给了18万日元。

日本人为什么不愿意结婚?这里面原因很多,除了生活压力大,经济负担重,结不起婚的原因外,据专业调查机构介绍,还有两大因素导致了人们普遍不愿结婚:首先,现代社会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不必像传统社会那样,不搭伙过日子就活不下去;其次,人们的观念也在不断变化,有经济实力的人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自己就能过得很好,所以干嘛非得结婚呢。

记者发现,对于那些单身老人,无论是主动选择的,还是被动不得不为之的,都很渴望亲情,那他们却拒绝他人的怜悯。

再来说造成无缘死的最后一个原因:没工作。前面说过,日本是全球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老人一旦退休后,没了经济来源,同时也将意味着他再也没有价值了,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

记者通过走访发现,东京都有个小区里,住的几乎全是高龄老人,60多岁在这里都算年轻人。高野君就住在这里,他年轻时也结过婚,生过娃,后来和老婆离了婚,从此一直自己过。对自己的亲人,他流露出强烈的思念,甚至还带着记者去了他当年相亲的地方。40多岁时,他曾得过忧郁症,后来好了,干起了销售,经济收入还不错,够养活自己的。最后,高野君带记者来到他父母的坟前。这时他哭了。

79岁的若山钵子在采访时,一直微笑作答。自从母亲40年前去世后,她一直独居。退休前,她当了几十年护士,用赚到的钱买了房子。由于没有安全感,她喜欢囤积吃的,冰箱里吃的东西应有尽有。长期独居生活让她养成了规律的作息,每天坚持散步。三年前,她得了膀胱癌。一个人住院的凄凉,让她记忆犹新,此后特别注意身体。她还带记者去看了她为自己预定的坟墓。临别时,她把家里的小狗玩偶送给了记者。她告诉记者,希望自己还能健健康康再活五年。

女性高龄老人一般不愿接受采访,理由多为不会说话、不上相。有的人本来已经接受了采访,但由于怕给自己惹麻烦,后来又婉拒了记者。

72岁木下敬二,也是无缘死的案例之一。他小时候,家里也富过,年轻时,也娶妻生子过,后来经历种种变故,他不得不来到东京谋生。79岁时,他死在出租屋里。死了很多天后,才被上门收房租的房东老太发现。

《无缘社会——32000人无缘死的震撼》节目在日本播出后,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它让人们震撼,也让许多人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对于无缘死的恐慌情绪,像流行感冒一样疯狂在人群中蔓延。人们一边看节目,一边发帖讨论,在纪录片播放的一个小时内,发帖数量竟多达14000条!

这些发帖子的,多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虽然比起高龄老人,他们真的还年轻,但和无缘死老人相似的生活方式必然会所带来相同的命运,这一点,让他们不寒而栗。为了排遣恐惧,他们不断更新twitter,希望能找到同类,抱团取暖。

这本书里,结尾处写了一个男子看海的场景。几个月前,他一心想自杀,原因是失业了,还要还房贷,压力山大。在最苦闷的日子里,他每天都来到大海边,什么也不做,只看海。看着看着,就想通了好多事,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后来,记者采访他时,他说出了这段心理历程。

高龄独居、不结婚、没工作,是导致日本社会出现无缘死现象的三大原因。和中国专卖保健品给老人的骗子一样,在日本,也有欺诈老人现象。骗子上门推销各种商品,有的老人花50万买净水器,有的花40万买被子。其实,他们买的不是物品,是寂寞。

特别值得欣慰的是,在这档节目播出后,节目中的许多老人都收到了失散多年的亲朋好友的电话或信件,这给了他们很多精神力量,让他们鼓起勇气融入人群,好好活下去。在这本书结尾,节目组制片人真诚地呼吁,希望现代人多关注高龄弱势人群,因为他们的今天,很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借用美国著名小说家奥康纳的一句话就是:救人就是就自己。


东京塔

日本江户时代的国学大师本居宣长认为,日本人骨子里是个纤弱的小女孩。在研究日本国民性的经典名著《菊与刀》里,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把日本人的性格特征总结为纤细敏感,自尊心强,羞耻感强,善于内省。

不愿意麻烦别人,是日本人亘古至今最稳定的价值观。在现代社会,尤其如此。无缘死背后,透露的是人与人关系的疏离和淡漠。虽说人都有一死,但好死总比赖死强。无缘死,带给我们的不止是震撼和悲伤,还有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反思。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别人”,但处处又都是“别人”。听起来像绕口令,是不是?其实不是的。说白了,在我们眼中,他人是“别人”,而我们自己,也正是别人眼中的“别人”。

本来,文章写到这,就该结束了。但还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也许有人会问:怎么才能避免无缘死呢?这是个好问题。第一要多挣钱,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第二,多注意身体健康,这放到任何人身上都适用。但最重要的是,要有积极阳光的心态,多主动与人交流,凡事别闷在心里。这一点,真的很重要,《无缘社会》里,许多老人都属于不爱说话型,越沉闷越容易孤独老死。

最后,问题来了,你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怎么死吗?明天的中国,会走今天日本的老路吗?


2018.5.25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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