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正好,犬吠清巷中,桃花带露浓。
推幼子信步闲径,这几日风雨琳琅,小径处处,香铺了一路。
近来先生出差颇多,是为尽早偕眷归乡祭祖。家中只留我与幼子两人,相看两不厌的,也只有血缘至亲。
夜间幼子时常醒来,需要哺乳及换尿布,我睡眼迷蒙间还能瞥到他睁着小眼,望着我,盈盈笑意,款款深情。我乏于回应,至多强打精神安顿好他,便头一沉昏昏睡去。窗外好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依稀听到些微声响,迷迷糊糊的,我立起身来看,便看到,是她!
——她竟来了,我的外婆!
她似乎行了长路,跋涉而来,我在梦里默默看着她,悲喜交加。
她凝睇我面庞,戚戚道,我想你了,就来看看。她对我展颜微笑,我竟不知如何回应,只怔怔望着她,内心颤巍巍。她等了一会儿见我没反应,便有些嗔怪又包容的笑说,我要走了,你不抱抱我么?
听闻此语,我难忍心酸,忙上前将她用力抱紧,她周身泛着微黄暖光,我双泪止不住的淌。
她终是要走的,我倚门而立,望着她转身走出去。门外是个旧院子,院斜角有个大水缸,缸面上用石板盖了一半,老式的水瓢搁在面上,那是她的院子,去年已拆。
她的身影已渐行渐远,我看到自己和她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幼时那个挽着提篮的小女孩嬉笑盈盈,和挑担子的外婆一道去菜场,她卖蔬菜,我卖桃花,那一枝枝繁盛桃花皆是她帮我剪下又小心捆扎。
一路上,因我顽皮雀跃,篮里的桃花骨朵都蹦脱了蒂,纷纷跑出来,也跟着我欢快的跳啊跳。那是暮春,一个落桃花的暮春。外婆山迢水阔来看我,她手植的桃花从我幼时的提篮里跳出,一树一树,落满了她来看我的路……
那些桃花,仿佛在追忆前身,临水照人。
我们皆是沧海一粟,两粟之隔,是多少杳无踪迹的光阴沉沉浮浮。这是将我一手拉扯大的人呐,我这样的爱她。
我恐她雾失楼台,无处皈依,又忧她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我拧不过命数啊,她与我,只能各负各的轭,各赶各的路……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在归静绝游的清寂里,我是否应将这澄净的想念当作她对我的耿耿祝福,而不该耽溺悲伤无法自已。
愿到我到了霜发覆额的年纪,也能如她般,慈悲随喜,素朴豁达。
将来目睹这春景铺满河山,我会倚桥,看看暮云,等云过了,秋光老尽,再去寻故人千里。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一切开始的,都会结束,一切结束的,也将领取新的开端。犹有桃花流水上,愿所有韶光皆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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