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花 | 同人文

我是大侦探

《漠上花》

文 / 倪兒

本文改编自《我是大侦探》第1期


(一)

我叫雪无情。

三十年来,我一直住在这西北的大漠中。我的父母经营着这片大漠中唯一的一间客栈,来往的行人使节都要从此地经过,在此落脚。人们提起西北大漠时,总会说起“有间客栈”。他们说这儿有一女子,终日着素衣,虽处大漠,但明眸皓齿似江南女子。

爹娘过世后,我便接手了这家客栈,和我的哥哥一起,相依为命。

是的,我的哥哥。他叫雪有情。

人们问我,为何不离开这荒凉的大漠,一个女孩子,为何要这么委屈自己。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每天夜里,我抚摸着身上的红衣,思念着远方的那个人。我知道,我要等。

(二)

如今,我还时常怀念起二十岁以前的光景。

那时,爹娘尚在,我还是那个“终日着素衣,满脑皆幻想”的女孩,不知人间愁苦。

我在客栈里,给爹娘打打下手,听来往的行人讲属于他们的江湖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特别喜欢谈论江湖。他们说着人心不古,却也说着儿女情长;他们说着世态炎凉,却也说着侠肝义胆;他们说着江湖险恶,却也说着天下风云。在我的印象中,“江湖”就是遥不可及的远方,是编织得近乎完美的童话,是刺激的探险,也是柔情的所在。

二十岁那年,真是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儿。

爹娘在那一年先后过世,店便交到了我手里。

大漠大漠,遥远偏僻。天下之大,也有天子管不到的地方。没有了官府的约束,盗贼便在此处活跃了起来。他们打劫财物,抢掠女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刚开始接手客栈时,我只会躲起来捂住嘴巴哭,任他们在外面把店里翻个底朝天。后来,好在有哥哥,他们一看这儿有了个男人,也不敢太过放肆。我们每个月交一些保护费,日子也算是安生。

“没听说这家还有个男的呀……”

贼人小声嘀咕道。

从此,有间客栈多了一个大掌柜。

十二月十五那天,沙漠中居然不寻常地下起了大雪。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一大早,店小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生意来了。

“住宿,可还有房间?”

“有的,客官里面请!”

抬头,一团鲜艳的红走到我的眼前。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黄色的伞,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头上还沾着一点雪花。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双唇轻启:“三天。”一锭银子轻轻地落在桌上。

“请随我来。”我收了银子,将他领到天字二号房。在我们这儿,“天字号”的房间都是招待贵客的。

“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许是下雪的缘故,投宿的人也多了。中午刚过,店里便满房了。我和店里唯一的小二忙得焦头烂额到了深夜才能歇息。

我走到前院,雪已经化了,整个沙漠死一般寂静,只有一轮圆月高挂空中。

“还不去休息?”原来不远处坐着两个人。

“你先回去吧,我再喝一会儿。”一个微胖的身影晃动着。

“好吧,你也别喝太多,早点休息啊,小胖侠。”旁边的人起身,走回了屋内。

“小胖侠?”我笑出了声来,这个名字也太好笑了。

“你笑什么?”小胖侠听到了我的笑声,转过头来。我走近了去,才发现他就是早上的红衣男子。

“他叫你小胖侠?”

“江湖上的一个外号罢了。”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又拿起旁边的酒递给我,“外面冷,暖暖身子。”

“呀,好呛!”

这酒还挺烈的,舌头火辣辣的疼,但入喉了却沁起一阵清甜。

“这是忘忧酒,你可得慢点儿喝。”

“你从哪里来的?”我问他。

他又灌了一口酒,沉默了好一会儿,复又开口:“江湖。”

江湖,又是江湖。

“你这红色衣服还挺好看的。”酒过三巡,我感觉脸有些发烫。

“你这白色衣服也挺好看的。”他起身,“早点休息吧。”说罢,便朝客栈走去。

手中的酒喝完,我的身子暖和了许多。回到房间,我拿起酒瓶细细端详。酒瓶不大,灰色的瓶身,没有一点花纹,十分普通。我将酒放在桌上,便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来了。推开窗户,沙漠依旧只剩黄沙,昨日惊喜的雪白一点儿痕迹也不留。寒风裹挟着风沙吹入屋内,我关上窗子,走下楼去。昨日投宿的人们有的一大早便退房离开了,有的说要到不远的“千里之外”小镇逛一逛。在这儿,要想看看人烟,买些东西,千里之外小镇是唯一的去处。

“二掌柜,咱们店里的大包子一大早便卖光了。”店小二说道。

人们说起西北大漠的有间客栈,除了一位终日着素衣的女子,还有香飘十里的大包子。

包子皮薄馅多,加上祖传香料,成了店里的招牌。人们到了这儿,一定要尝一尝这大包子,有的还会打包几个,当作路上的干粮。这是爹娘传下来的手艺,只有我能做。

“我这就去多做几个。”

这一天,我几乎都呆在厨房里。

晚饭时间,我又见到了小胖侠。在大堂。他依旧穿着那身红衣,黄色的伞就放在身旁。

“今天不下雪也不下雨,你拿着伞干嘛?”我做到他旁边。

“防身。”他依旧喝着那呛人的忘忧酒。

“什么?”

“防身。”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敢确认我没有听错。

但……我又笑出了声。这大概是最近继“小胖侠”后我听到的第二件好笑的事儿了。

真是不巧,两件事都源于同一个人。

“姑娘。”他轻声唤我,“你知道,饮酒和饮水的区别吗?”

我摇头。

“水会越喝越冷,而酒,会越喝越暖。”

他又将一瓶忘忧酒轻轻摆在我面前。我握着酒瓶:“我叫无情,雪无情。”

“雪化了,会更冷。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他的声音徐徐传来,带着几分沧桑。也许,这是江湖带给他的。

“二掌柜,他们……他们又来了!”

店小二的话音刚落,那伙贼人便闯了进来。店里的客人四散奔逃,我站起身来,想让他们滚出客栈,却迟迟开不了口。

“二掌柜,我们就是来收个账。”

“上个星期不是刚给过你们吗?没钱!”

“没钱?昨儿那么多客人投宿,你说你没钱?要是没钱也行,你跟我们走就是了。”说罢,他们便来拉我。

眼前银光一闪,那贼人的脖子上便横着一柄剑。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放开她。”

只过了几招,贼人便都逃了出去。他将剑收入伞中,坐了下来,继续喝酒。我总算明白他说的“防身”是什么意思了。

“谢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他望向我,“他们叫你二掌柜?”

我突然慌乱了起来:“我……我还有个哥哥,他叫……他叫雪有情。”

“呵。”他亦发笑,“你们兄妹俩的名字可真有趣。”

“彼此彼此。”我拿酒瓶碰了碰他的酒瓶。

我都忘了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第二天早上,店小二说我昨晚趴在小胖侠肩上,还是他把我抱回房间的。

“他人呢?”

“一大早便出去了。”

“今天第几天?”

“什么?”店小二有些迷茫。

“今天是他在这儿住的第几天?”

“第三天。”店小二回答,“怎么了,二掌柜?”

“没事……”我心中暗暗高兴,他还会回来。只是……明天一早,他便走了。

人来人往,过眼云烟,谁又会真正记得谁。我终于发现,我开始害怕一个人的离开。如果……如果今天不是最后一天就好了。如果,他能在这儿多留哪怕一天,也是好的。

我翻开账本,里面的数字在我的脑子里打转,我却怎么也算不下去。起身行至前院,旅客进进出出,却无一人身着红衣。我曾以为,在这人人行色匆匆的大漠客栈,爱上一个人很难,却不知一句话一个举动,便已足够。

夜晚,小胖侠回来了。我来到前院,坐在他身边,就在第一晚我们饮酒的那个位置。

“无情。”小胖侠做什么都是轻轻的,连唤我的名也是柔柔的,“这是我最爱的酒。”

他看着我的眼睛,又递给了我一瓶酒。我接过灰色的酒瓶,他接着说道:“我希望……用它来温暖你……”

而后他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可是这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想起身,与他相拥,让他留下,或者我跟他走。话到嘴边,我却只能很没底气地问他:“你明天就要走了?”

“无情,你知道漠上花吗?”他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传说,看到花开的人,就可以守住爱情。”说罢,他递给我一个心形的木盒:“这是漠上花的种子。花开的那天,我便回来娶你。”

我接过木盒,连同木盒一起递来的,还有一件同火一样鲜艳的红裙。就和他衣服的颜色一样。他说,这是他在千里之外小镇买的。

“你还是要走?”

“是。”

“你要去哪儿?”

“江湖。”

江湖,又是江湖。江湖真的有那么好吗?

“保重。”

我抱着他送我的礼物,还有那瓶忘忧酒,回了房间。第二天,我躺到中午才起床。店小二告诉我,小胖侠已经走了。我看着门外:“知道了,你忙去吧。”

回到房间,坐在铜镜前,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脸居然这般粗糙,经年被风沙吹着,竟已无半点神采。我见过几个江南女子,眼里笑意盈盈,皮肤吹弹可破。小胖侠回到了江湖,注定会被那样的女子吸引。

“小二,你说,我好看吗?”晚饭时,我叫住了正准备送酒的店小二。

“我们二掌柜当然好看!您没听见,这来往的人们,都赞您是这大漠上的一枝雪莲花呢!”

我知道他只是在应付我。我低头摆弄着白裙,连这一身素白,也令人心生厌恶。

还有漠上花!只要漠上花开,他就会回来娶我。到时候,我一定要是最美的新嫁娘。

(三)

从前,人们都说我明眸皓齿似江南姑娘,可只有待我见过真正的江南姑娘,我才知道自己的皮肤有多粗糙。

从前,人们都说我身着素衣似大漠雪莲,可只有待我见过真正的红衣如火,我才知道自己的一身素衣有多么令人厌倦。

从前,我以为自己已经很是耀眼,可只有待我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自己普通得就像大漠中的一粒黄沙。

此后,有间客栈的二掌柜换上了红裙,如同大漠中燃起的一把火。她将自己的嘴唇涂红,脸颊扑上了胭脂,眼里笑意盈盈,扇着罗衫,挥着衣衫,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旅人。有人向她表露心意,她便莞尔一笑,只道自己是“心有所属,已有婚约”。

在等待的期间,我学会了梳妆与打扮。我决定去千里之外小镇买些胭脂水粉来。

我换上了白衣,从房间下来,摸了摸唇上的胡须,向门外走去。

“大掌柜,您……您回来啦?”店小二看到我,有些惊讶。

“嗯。”我压低声音,点了点头,“二掌柜身子不舒服,在房间休息,发生任何事都别去打扰她。”于是,我便大步走出了门。

我骑着马,不一会儿便到了千里之外小镇。这里有一家胭脂水粉店,很是有名。我来到这儿,仔细挑选着。眼前一盒红色的胭脂,很衬肤色。我伸手拿起了胭脂,仔细端详,谁知一道剑影扫了过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响起:

“这盒胭脂,是我的!”

这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双眼怒睁,站得笔直,倒颇有几分阳刚之气。我看了看货架,这个胭脂只剩我手中这盒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将手中的胭脂递给她,笑到:“姑娘,给你。”

那姑娘愣了愣,收起了剑,接过胭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头离开了。我继续挑选着胭脂,谁知她又返回:

“喂,你家在哪儿?”

“在下是有间客栈的大掌柜。”

“……真巧,我就要去那儿。”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男孩就唤她:“将军!”

“边塞从军功无数,谁说女子不如男。”我想,她大概就是人人称颂的女将军“爱将军”了吧?这几年,家国安稳,少不了她在这大漠领兵应战的功劳。闻道她十五岁从军打仗,到如今成为大将军,用了五年的时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敌人闻风丧胆。

“想必,您便是爱将军了。”我看着她,拱手作揖,“失礼了。”

“……你……你带路吧!”她挥了挥手,让旁边的男孩先行离去,便要跟着我前往有间客栈。

我们俩骑着马,踏着黄沙,回到客栈。她给了我一锭不小的银子,说要在这儿住一天。

“天字一号房。”

我领着她过去,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招呼店小二,便离开了。

晚饭时,我在大堂碰到她。店小二告诉我,她已经在这儿坐了一天了。此刻,她把一条腿搭在凳子上,吃着饭,随手往嘴中倒入一杯酒,就着几片酱牛肉。见我过来,她赶忙把腿放下,招呼我一同进食。

我在她旁边坐下,她便凑了过来:“好香啊。”

“我们这客栈的酒菜,都是上品……”

“我是说你,你身上好香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香的男人。”她指着我说道。

“咳,可能是我刚洗了澡吧。”我干咳了一声。

“这样啊……”她有些羞涩地摸了摸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雪有情。”

“你就是这儿的人吗?”

“是……”

“你今年几岁啊?”

“二十。”

“哇!跟我一样大!”她喊了起来,随即又尴尬地笑了笑,“那……你可有婚约了没有?”

“没有……”

“太巧了,我也没有!”她喝了一口酒,“你为什么只喝这个灰色瓶子装的酒?”

“……”我的心骤然一缩,那个红色的微胖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自他走后,我每天都会饮一瓶忘忧酒,就如同那三天一样,“将军,这是忘忧酒。”

“别叫我将军,叫我小爱。”她一把抢过我的酒,往嘴里倒。“明天,我又要上前线了。”她有些醉了,“你知道吗?我们……我们这些人在边塞,都是拿命在拼!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场仗下来死了多少兄弟。那尸体都是可以堆成山的!可是……可是如今佞臣当道,宦官乱政,我们拼死拼活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谁的江山!”

“既然要上前线了,将军便少喝点儿吧。”

“好。”她刚说完,便靠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睡去。我无奈,只好叫来店小二,一起将她扶进房中休息。

呵,那天我喝醉了,也是这样靠在他身上的吧?和爱将军的家国之忧相比,我这小情小爱,倒显得庸俗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她便出发了。临行前,她特来敲我的房门:“保重。”

保重,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走到窗台边上。自他走后,我将漠上花的种子盒摆在窗台上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日日浇水,可过了一个星期了,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你要等,你要等,你要等……”我安慰自己。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

(四)

年关将至,客栈中的房间一间间空了下来。往年过年时,还有爹娘陪伴,可今年,连店小二都要离开了。做完这一年,他便打算回家,照顾家中老小。我亦贴出告示,招聘新的店小二。

除夕,第一次过这么冷清的除夕夜。没有人烟,连烟花我都懒得放起。我将所有的油灯都点亮,走到柜子旁,取下一瓶忘忧酒,带回房间,守着漠上花。那木盒仍旧没有动静,我甚至开始怀疑这里面是否有种子的存在了。我将它揣在怀中,也许……也许他就是想摆脱我,编出一个什么传说来匡我的呢?也就是我,这么傻乎乎的全都相信了。

外面的狂风呼号着,我想起了爹娘,想起他们过世前担忧地看着我说“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想起了小胖侠,想起了他从伞中拔出剑击退贼人。我不敢去想那个人,所有的柔情揉成一团,击中心尖,伴着忘忧酒灌入喉肠。不知过了多久,我便睡了过去。

新年没过几天,客栈就来了个年轻人。他说他叫小磊,想来这儿当个店小二,找个地方落脚。我看他手脚伶俐,人又勤快,便留下了他。

客栈的客人又渐渐多了起来,我也该忙碌了,光是每天的大包子,就够我做的。至于那漠上花,我还是半信半疑地浇着水,虽然它还是没什么动静。

开春的一天,大堂聚着许多人。我好奇地靠在楼梯上瞧,只见许多人都围着一个老者。

“漠上花,看见花开的人,就可以守住爱情。”

老者沙哑的声音徐徐传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撞进我的耳中。

“花,浇水是不会开的。”老者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传说,要用眼泪浇灌,而且,必须是小孩子的眼泪。”

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

“将漠上花埋在大漠的黄沙之下,在集齐七七四十九对童男童女,用他们的眼泪去浇灌漠上花,花才会开。”

“这根本不可能完成啊!”

“真的假的?”

人们想要找老者询问更多信息,老者便起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话:“不要去怀疑感情。”

我像是被打了一耳光。

七七四十九对童男童女,茫茫大漠,我上哪儿去寻找。别说是眼泪了,只要花能开,用我的血来浇灌,我都愿意。只是,我该上哪儿去寻找这么多童男童女呢?

入夏,爱将军回来了。

她牵着一匹油黑的战马,拿着一柄剑,看着我:“你是?”

“这是我们的二掌柜。”小磊替我回答了,“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的天字一号房,还留着吧?”她扔给小磊一锭白银。小磊看着我,我扇着扇子,对她说:“跟我来。”

“你就是雪无情吧?”到了天字一号房,她放下行囊:“你哥呢?”

“我哥……我哥他去江湖了。”

江湖,真是个好说辞。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

我好像猜到了几分:“你是……?”

“我是爱将军。”

晚上真是个聊天的好时机,周围的光线暗了,人的心防也卸了。

“你跟你哥太不一样了。你一身红裙,倒是十分妖娆。可是他一身素衣,温文儒雅。”她依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你知道吗?第一次有人真把我当一个姑娘看待。”

“你喜欢他吗?”

“当然喜欢啊!你都不知道我这半年怎么过来的!他身上有一股香味,他洗澡,他刷牙,他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连胡子都是整整齐齐的,不像我们军队里那群糙老爷们儿。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完美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把我当一个姑娘看待,他叫我姑娘!”我能看到爱将军的眼里在发着光,“无情,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慌乱了起来,手攥紧了忘忧酒的酒瓶:“有。”

“他帅吗?”

“不帅。”

“他个子高吗?”

“不高。”

“他身上有香味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呀?”

是啊,为什么呢?谁能说得清楚啊?难道……难道就因为跟他喝了几次酒?

小爱喝着酒,趴在我的肩上,问我有情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到底又有什么不同呢?这样没有结局的等待,除了煎熬,什么也不是。我决定让有情回来,跟她说清楚。哪怕“不爱”会让她痛苦,也好过无边无际的等待。

第二天,我换上白衣,贴上胡子,走了出来。

“有情,你回来啦!”我一出现,小爱就拉着我到她的房间,“这个给你!”

她递给了我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一只黄蜂。而后,她又取出另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一把黄沙。

“你看,这是我在千里之外小镇买的定情信物,你是风儿我是沙!”她咬了咬嘴唇,“我……我喜欢你!你娶我吧!”

那晚,她涂上了胭脂水粉,换上了新衣。吃饭时,她细嚼慢咽,也不再饮酒与昨日判若两人。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上了“雪有情”。

她是将军。

她有广阔的人脉。

……

我回到房间,将所谓的定情信物藏到衣物中,撕下胡子,换上红裙,提笔写了一封信。

“小爱,不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我得了心病,需要七七四十九对童男童女的眼泪方可治好。等到我心病治好的那天,我们就可以得偿所愿。”

尾部,我留下了“雪有情”的名字。

当我把这封信交给小爱时,她的眼中透露出了担忧:“他的病,没事吗?”

“如果能早日找到药引,便能治好。”先找到眼泪,让漠上花开,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交给我吧!”小爱神情凝重,“我有个江湖兄弟,他可以帮忙。只是,这些小孩……”

“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我向她保证。

从此,有间客栈多了个传说:

这个客栈,晚上会有小孩的哭声。

这几年来,小爱只要不在军中领兵出征,就会到有间客栈呆着,等有情回来。有时她也会问我:“那些小孩呢?”

“我给他们找了好的去处。”我敷衍道。

有了眼泪,他们的去处就不再重要了。

有时我也会自嘲,无情啊无情,你终究还是变得无情了。

这一晃,就是十年。

(五)

还差一对童男童女,漠上花就能开放了。

又是十二月的十五。我记得很清楚,十年前的今天,大漠飞雪,客栈来了不少旅客。

今日,亦是如此。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对儿女。

“要最好的一间房!”说罢,他拿出一锭黄金,拍在桌上。

“小磊,带他去天字二号房!”天字一号房,小爱住着呢。

“客官这边请!”

我和小爱对视了一眼。

今晚,过了今晚,我的漠上花就能开了,他,就可以回来了。

就在今晚。

我回到房间,打开衣柜,里面一直放着一对大红喜字。我拿了出来,细细端详,小心地将他贴在墙头。他说过,他要回来娶我。

我回到大堂,一团鲜艳的红色走入店中。我的心仿佛漏了一拍,又定了定神,是一个瘦削的身影。他拿出一块极小的白银,轻轻放在桌上,看着我,双唇轻启:“给我安排一间房吧。”

“天字三号房。”

小磊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客官,这边请。”

“小爱,你过来一下。”入夜,我将小爱拉回房间,“我们半夜将小孩偷走吧,就剩一对了。”

“有情的病可以治好了?”

我点了点头。

谁知,楼下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一个男子大喊:“孩子呢?孩子不见了!”

我和小爱赶忙跑下楼去。

是早上入住的黑衣男子。不好了。我的心狂跳了起来。

那男子拿出一块令牌,上面细细雕着些字,看来是为宫里人办事的。他扫视着客栈每一个人:“我是张冷血,这小孩可是上面要的人,丢了,这里的人都得陪葬!我要搜查你们每个人的房间,你们最好配合!”不怒自威。

我看向小爱,她也十分焦急,亦拿出令牌:“所有人,配合搜查!”

不搜查的话,找不到小孩。搜查的话……

“这是什么?”小爱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情,这是什么?”

就在我心不在焉时,小爱拿着我的假胡子和“有情”的白衣,走到我面前。

“小爱……”

“你为什么会有假胡子?有情的衣服为什么在你房间里?他不是去闯荡江湖了吗?”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没有什么有情,至始至终,只有无情。”

小爱跌坐在地,张着嘴巴。我跪了下去,抱住她,她却一把推开我,放声大哭。

“十年了!我以为,我以为明天我就可以跟有情成亲了,结果你告诉我没有这个人?我连嫁衣都准备好了!你知不知道十年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看着我,“无情,我现在觉得你离我好远。”

“怎么回事?”小磊、张冷血和红衣男子都围了过来。

“都是因为漠上花,都是因为他。”我亦流泪,“我何尝不是等了他十年?十年了,漠上花没有开,他也没有回来。还差最后一对孩子的眼泪花就能开了,结果孩子丢了……你说我们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曾经以为,想念一个人,是念其名讳,思其容颜。而今,我终于发现,想念一个人,是绝口不提。每说出一次他的名字,心就会痛一次。到最后,他只是他,他只是那个人。

“无情,你在利用我!”小爱站起身,“你果真是无情!”

“无情亦有情,有情亦无情,这又有什么区别!”

“漠上花?”红衣男子想是想起了什么,“漠上花,在哪儿?”

“前院的围栏里。”

“你又是谁?”张冷血问道。

“何孤独。”说罢,红衣男子朝前院走去。他挖出了漠上花的种子盒,拿到我面前,用力往地上一砸。

“不要!”我绝望地大喊,“我真的种不出花了!他真的回不来了!”

木盒在地上变成碎片,里面却没有种子,只有一封叠好的信。

“无情,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吾君圣明,奈何奸臣阴险狡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必须尽我所能,做正义之事,刺杀邓贼。然而邓贼身边戒备森严,我此行一去,凶多吉少。漠上花只是一个传说,这并不是漠上花的种子。你好自珍重,忘了我吧。”

落款是“小胖侠”。

“既然如此,为何有要给我一个空空的念想,让我守了这木盒十年!”

“对不起。”

何孤独突然抱住了我,轻轻地说道。

“江湖再见,我们终于再见了。”他哽咽道,“我都想起来了。”

漠上花到底还是开了啊。

“那孩子呢?”张冷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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