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在我们家那边叫做“阳历年”。
在阳历年这一天,我从学校回了趟家。
清晨七点,火车鸣起凄寒的汽笛声,拉长了冬日天空的悠远,和整个早晨的冷清。
我还朦胧着,睡眼惺忪,拖着大包小包行李,背着电脑,踏下并不是那么好下的火车台阶。
故乡首先迎接我的是,一个意料外的寒颤。冬天的早上冷的吓人。在众多亲切乡音的裹挟中,以及前胸贴后背的元旦归乡潮的暗涌中,我勉强维持“人模狗样”踉跄朝出站口去。
和已经接我四年的父亲约定“友好接机”,奇妙的是,四年了,每一次他都问我火车几点到站,而我也非常默契的记不住到底是几点。并且最奇妙的是,其实我永远只坐k8261这一辆车。
和父亲完成“友好接机”任务卡,每次见他,都会让我想起一句广告语,是海飞丝的还是什么的来着,类似“每次都有新感觉”。有时候我觉得“啊,他怎么一瞬间苍老了好多”,有时候又会觉得“我爸好像还是那样年轻哪”。
爸知道我刚拿到驾照,还没和我开口说话,他就已经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讲真,我还没睡醒,让我开车?开什么玩笑。然而,父命难违,我还是颤抖的系好安全带,并且佯装淡定启动发动机。
路上新手没少被我爸嫌弃,但是开下来的感觉还不错。遇到个路人先滴滴两声,还没到路口提前很久就开始龟速……不过,遇上一抹正橘色的朝阳,我一度看它美丽的样子而忘记挂挡。
回到家,妈妈首先给我拿出一条裤子——迄今为止我看过的最厚的一条打底裤,明晃晃的亮在我面前。然后我就迅速进入角色,裹着被子吃瓜子,看电视……
我家是商店,人来人往,简单复杂。但凡在这有什么消息,保准第一时间传遍整个村子。这种事情,比如说,我放元旦回家了。
我放元旦回家了。同样有着孩子读大学的父母就会触景生情,对于自家孩子迟迟不归而欲言又止。我仿佛是勾起他们思念罪恶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放元旦回家了。一些积攒了数月之久问题的长辈奔走呼号,表示终于回来个年轻人,帮他们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了。
是什么棘手的问题呢。
是缝被子韧针线,老花眼怎么韧针也韧不上。
是手机电池掉下来,重新开机,时间显示错了,但是自己又不会调。
是家里无线上不了网,打不开网页了,怎么弄也弄不好。
是手机短信满了,不会删总是反复提示内存已满。
是在外的女儿帮自己买保险,手机验证码是什么东西他们不大明白。
是村里广场舞的音乐里,一首歌想掐头去尾保留中间部分可是没人会弄。
…………
当我逢年过节偶尔归家,越来越多的感受村里那些质朴的、没有跟上时代步伐的乡亲们,真切体会到这“年轻人外出生活,老年人留守村子”的无奈与孤独。他们把一批又一批年轻人送到城市里,驻守着自己的老房子,扎根在这片深情的黄土地上。大部分的他们用尽自己一生的积蓄,给儿女积攒一套看似安稳的房产,然后守着村里的落日斜阳、炊烟老屋,抽一袋烟斗,一辈子悠悠然,亦戚戚然,有苍茫大地,谁主浮沉的意味。
有时候我觉得村子里真的需要一个年轻人,一个能替他们缓解长年累月积攒的病痛的人,一个能帮他们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接上轨的人,一个能够帮他们韧针、修手机、与儿女视频通话的年轻人。
而我呢,我坦言,我不能甘心做这样一个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在现实和道义的拉扯中,我是自私自利的。
但是我确实感到有些心酸,村子里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年轻人。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忽然想到——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
或许应该是你,是我,
是已经或即将离家奋斗的儿女。
一想到这儿,泪刷的掉了下来。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