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过,我3岁那年,外婆在烧中饭时,于锅台边倒下去就再也没起来了。
外婆生育3儿2女,妈妈是幺妹。所以,我只有一位姨妈,姨妈的大女儿,我叫表姐,她和我妈一年出生。
我妈小时,也喝过她姐的奶水。而姨妈唯一的儿子比我又小一岁,我姊妹多,这样我小时候,姨妈也喂过我奶水。
1.
姨妈搭乘中国妇女裹脚的末班车,虽然长了一寸,但仍然给她的生产与生活带来极端的不便与痛苦。
那一次,在治理皖河的声势浩大的队伍里,因姨夫是一方“诸侯”,而姨妈亦是铁娘子军一员,她在泥里水里,没日没夜地超负荷劳动,有一次大出血,差点小命就断送在皖河河堤上,也是那次落下一生的病根。
自那之后,她回娘家或者到我家,十里的路,拄着弯檀杖,要走上整整一上午。
2.
姨妈称呼我妈总是说:嫩妹或者细妹。
外婆不在了,老姊妹亲如娘儿。
那时节好吃的东西不多,最多也就远嫁怀宁公岭的大表姐带回《怀宁雪贡》,这是送给姨妈尝新的糕点,可姨妈舍不得吃,压在箱子底下,每次到我家,就揣在衣兜里带给我吃。
雪贡即贡糕,只有五寸长,薄如纸片,内嵌红绿粉丝,夹杂些许碎碎的冰糖籽,撕开绵糯腻滑的一页雪片,也不知那来的,哪么多的口水,竟然把粉甜粉甜的片儿润化于无形,而牙缝总挡着软而柔的粉丝,我的舌尖顶着它从左边牙调到右边牙,细细嚼,慢慢咽。
姨妈把发放的大权交给我,我一边含一片,一边分发给弟妹们。身边红尾巴大公鸡,“咯咯,咯咯”地叫唤着,企图喙些碎屑,可大妹手中的短棍一扫,差点打折了鸡腿。
这糕虽然只有五寸长,我们也舍不得作一次分食,吃了一半,就把剩下的半截,仍用带些油渍的红色的糕纸紧紧地裹着,在外面还加两层有了折皱的旧报纸,没地儿藏就藏于床头的稻草里。
糕点是我整个童年最深的记忆。这种记忆转换成潜意识,时时在大脑里生根发芽。以至于八十年代,我参加县内外,几十次农业技术培训班之时,包里总揣着一条或两条怀宁贡糕。近几年经常上通宵的夜班,爱人偷偷地把几块小包装芝麻糕片放在我的车箱里。
糕,是我一生的至爱,也传递了姨妈挚爱的深情!
3.
回望姨妈偻佝的身躯,我时时担心她四寸金莲站立不稳,年老时走路也幸亏有擅扙支撑。
我总记得,姨妈坐在矮凳上,手把手教会我妈,一剪一挖,一针一线,妈妈亲手编织出我合身的背心和裤衩。
那时,的确良的布农村集镇难得一见。大家用的是省政府颁发的,一年一人七尺五寸布票。凭布票在源潭供销合作社的柜台上,买些劳动布、蓝色灰色卡叽布,棉布和土老布,灯芯绒贵得很,只能买少量做鞋面子。
妈妈老一辈妇女穿的都满襟上褂,扣子是栽缝师傅用布条扭成的,一头像发夹,一头像掏耳扒形状,这种布做的软扭扣,经久耐用。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妈妈从长姐我的姨妈那里学得精细的针线活,全家上下哪件衣服不是补上又补,或园如碗口钉在肩上,或在背中间端正的开个天窗,手拐及膝盖,内衬与外遮处,总贴着一块块形似米粑大的补疤。
4.
那个年代袜子称袜兜,袜兜是不能直接穿的。剪开袜底,依照脚的大小,取五七层耐磨的劳动布,拼接祙底,袜底图案,有花草鱼虫,最简单的是寿字和正方形双回针线,密针叠缝的角连角的“白果”。沿祙边结合部,又有祥云及海浪针饰,脚后跟处,同样多贴几层,一针一脚,圈成半边八卦图。妈妈得到大姐嫡传亲授,做起针线活,堪称一双灵巧生花的妙手。
姨妈、妈妈做鞋总会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山区苗竹多,春季检回竹园的笋箬,贴在板凳上,挷扎后,吃饭坐在上面,一段时间取出放在床单下,压碾得平平整整,这是鞋底鞋帮剪样必需的重要材料。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当年这些大多数人都会的精堪手工、布艺,现在也堪称非遗了。
姨妈来了,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她,上半年姨妈拎些箬子,下半年带回一升两升毛栗。
5.
姨妈尽其所能,细致到洗衣浆衫,缝缝连连,就连烧锅炒菜我妈妈亦得真传。
这炒熟豇豆,决窍很多,紫色红色乳白色的长豆条,掰成一段一段的同时撕去两侧的茎丝,一块比火柴盒还小的猪油,从怀里向锅牌坊一抹,溜上一圈就装入油壶,两大蓝边碗豇豆全靠毛米汤做油,吃起一样可口……
6.
我十岁生日那天,姨妈没有忘记,又送一双鞋给我。这一天,怀宁县高河公社万心大队的表姑爷也来了。
他问:这位老人是家婆吗?
姨妈和妈妈同时大笑:你看像吗?
表姑爷当时真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