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好友微信我，说如何辅导小学生作文。
这个问题，有点大，我给不出专业回答。但以我几年来对于作文教学的感知，似乎也能说几句。我告知好友，以我的理解，最重要的，就是引导孩子们敢于说真话，写真事，抒真情。无论语句是否通畅，书写是否漂亮，最重要的，便是忠于自己，对自己诚实。
如今孩子写作，“八股文”模式越来越明显。上海市举办的一次征文比赛中，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会写到扶老奶奶过马路，去敬老院打扫卫生。这样高度雷同的文章，除了让我们惊讶，更是赧颜。小学阶段的孩子，是最纯净的，如一池春水，清可见底。人常说，童言无忌，依他们的年龄，常理来说是怎么想便怎么写，不会文饰，不会造作。但为何出现上文所述情景？孩子的生活过于单调而贫乏。终日囿于校园，除了上课，便是课余时间有限的玩耍。若说社会实践活动，近乎为零。加之近几年对于孩子的安全问题考虑多，宣传多，要求多，甚至一切春游类活动，均被取消。孩子们认不出麦苗和韭菜，甚至连生在农村的孩子都已没有这基本常识。清明节扫墓归来，孩子们说感觉很“高兴”。是的，外出活动寥寥，他们自然是开心的，想必这才是他们的心里话。想要没有丰富课余生活的孩子写出斑斓文字，岂不异想天开，与人为难？
孩子也是牺牲者。家长向孩子要分数，学校向老师要排名，以升学率和名次来衡量老师和学生。在应试教育的指挥棒下，孩子们的生活被挤压得只剩下背不完的英语单词，做不尽的数学试题。而老师们呢？只能背负着沉珂负累，去想一些提高学生成绩的招数，甚至剑走偏锋，怪招迭出。而“作文高分宝典”，便是应试教育下的怪胎。什么把精华句子放在开头结尾，什么多用一些排比比喻等修辞，什么要引用名言警句古诗韵文，什么要写阳光向上的内容体现自己阳光的思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我也曾这样做，现在想想，这是多么短视，无异于竭泽而渔。
这种境况下，孩子们的文字自然千文一面千篇一律。我们把孩子塑造成一个个雷同的个体，没有个性，甚至没有愤怒忧愁悲伤的权利，因为我们要求作文内容要阳光健康向上。就这样，孩子们笔下的父母亲都是“伟大善良无私奉献”的，每个人都是热爱学习勤奋努力甚至不惜头悬梁锥刺股的，每个老师都是和善可亲如母亲一般的……渐渐地，我们发现，孩子们不敢讲真话，不敢抱怨学业负担重，不敢说厌恶学习，因为会被家长批评老师教育，会“拨乱反正”。久而久之，他们不会说真话了，因为思想已被长期这样训练，被固化，以至于长大之后，他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如果来得及，多么想告诉孩子:吃喝拉撒一样重要，作文中可以写你的忧愁，你的焦虑，你的愤怒，你的无聊。真诚就好。而我们，发现了孩子的问题，要疏，而非一味去堵。要告诉孩子，悲伤同样能打动人，讽刺手法中同样能看到你炽热的内心，愤怒中一样可以折射出你对这个世界的爱。你诚实的声音，就是中国好声音。
正如《背影》，经久不衰。并非其中伟大温暖的父爱，恰相反，文中写的是生存的艰难，家道的中落，父子之间想爱不能爱的无奈，时代的衰颓……这些元素看似“消极”，但消极中蕴含着人性的坚韧父爱的无声。这，更能打动人心。还有鲁迅先生，他以匕首般透亮锐利的文字，直插入人们内心深处。闰土，祥林嫂，豆腐西施……这些人物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并非因其模板化式的善良、无私、阳光，而正是因为他们的麻木不仁，他们的市侩，势力，庸俗，才使我们在压抑中被震撼，从而看到整个乡村风貌，不断觉醒。
所以，不妨试着告诉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生活，并不全是晴天丽日，也会有风霜雨雪。这个世界的人，并不全是无私善良默默奉献，也有一些丑恶奸邪。我们的作文里，不仅仅可以写一些高大上的人物，比如名人，英雄，更要有我们身边的普通人，比如修鞋的老人，卖菜卖饭的人，甚至学校的门房大爷。我们不能只是仰望，更要植根于大地，文字中要有泥土的清香，这才是真正有生命力，内容饱满的文字。这才是最可贵最值得褒奖的好文字。
当一个孩子敢于讲真话发真情，或许这才是教育之大幸，国家之大幸吧！
——2017.9.5月明星稀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