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父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陆陆续续的,大一新生在这两天开始来学校报道。看着学校大门口外面停着的各种省市牌子的车,观察着学校里面三五成群的家长大包小包,前拥后簇的提着学生的行李,而这次报道的真正主人公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玩着手机,这让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报道的那天。
报道的前一天晚上我才同意我爸送我去学校,记得当时我非常不情愿的在嘴里挤出一个“行”字的时候,老爸是多么的兴奋。都晚上9点多了,老爸开始去洗脸,洗头,我妈着急的给他找明天穿的衣服。
我们家是农村的,父母每天都长在地里,跟土地打交道,又是夏天,身上难免容易脏,我爸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他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就是遇到什么大事的时候才会洗脸,洗头。比如说谁家要嫁闺女,谁家要娶亲,或者要去走亲戚,只有这些时候,我爸才会在我妈的再三催促下去洗洗。平常的时候,我爸早上5点起来就去地里了,他总说他没来得及洗,我们都说是他懒。这次是我见到过的我爸为数不多的主动去洗脸、洗头的情况。
之前我跟家里人说好,大学开学我自己去报道,因为之前在新闻里看到过,每到大一新生报道的时候,就像皇帝微服私访,举家陪同,什么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去。我想证明自己很独立,所以我提出开学自己去,不用家长送。爸妈都问我能行吗?我说没问题,毕竟在火车站有学校的校车来接,直接送到学校,迷不了路。爸妈说,迷不了路就自己去吧。后来有时候爸妈从地里干活回来,就会跟我说一些村里别人家的孩子开学报到的时候怎么去的,带了什么,还叮嘱我到了学校别轻易买别人推销的东西,别跟宿舍的人吵架等等等。
本来我自己去的火车票都买好了,第二天要走了,爸妈开始慌了,我妈非要我爸送我去,我爸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抽烟,仿佛就等我点头同意了。最终还是怕父母担心,就答应让我爸送我。之前买的8点的火车票,我妈却非要我跟我爸5点起床去火车站,本来坐车20分钟就能到县城的火车站。我妈非要我们早点去,她的人生格言就是赶早不赶晚。
那天我爸在家简单的吃了东西,我因为早上没有食欲,就没吃。到了火车站候车室,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中途我爸出去了一次,回来往我手里塞了个肉饼,自己手里还拿着两瓶矿泉水。
县城的小候车室里挤满了要去各个城市大学报道的学生和家长,突然大喇叭里广播的内容让原本嘈杂的候车室更加沸腾。仔细一听才发现是我们的那趟火车预计晚点,晚点时间是2个小时。2个小时!也就是说原本8点开的火车,要10点才能开。我当时的反映就是不可能吧,但是广播里一直在重复我们那趟火车的车次。
火车要开6个小时,10点开的话,预计下去4点才能到大学城市的火车站。不知道那个时候还会不会有校车来接,如果没有,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该怎么到达目的地。我看了一眼我爸,他倒是平静的很。
十点,我们的火车开了,开学季人多,我爸没有买到我的那次车,他买了一张同车次到附近县的车票,然后说去火车上补票。幸运的是我跟我爸在同一个车厢,不幸的是我跟我爸的座位离的很远。一开始我爸坐在我旁边没人的座位上,有人上车了,他就在离我近的地方站会儿,他没有去他自己的座位,也没要求跟别人换。
就在上车之前,他还跟我争论,说就算买到票了,也没有座位。在我爸眼里,上的这些过路车都不会有座位,只能站着,除非起始站才有座位。我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偏执地说就是这样,他年轻的时候坐过火车。我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不信。我让他去售票口问一下。不一会只见他疑惑的自言自语,我以前坐的不是这样啊。
直到后来跟大学舍友的交流中我才知道,那次我们坐的是传说中的绿皮车。那个时候他们还惊讶的说,绿皮车已经停止运行了。经过在我给他们的描述中,他们确信我坐的是真的绿皮车。
没有空调,倒是有风扇,很小的那种,在头顶可以不同的角度转,恰巧那天我头顶的风扇是坏的,只朝着一个方向吹,还是跟我相反的方向。窗户是手动往上抬的,有的锈住的窗户就需要列车员拿专门的钩子使很大的劲才能抬出一点缝,灌进一丝风。而且窗户上没有窗帘,9月初的天气,正是阳光足的时候,下午一两点的阳光射进来,照的人睁不开眼,整个人都被晒的焦躁。只记得当时跟我坐我对面的一个小伙子拿出手里的一张报纸贴在窗户上,跟我做一边的一个人把在火车上买的水瓶盖上的标签撕下来当胶带,就这样,一个简易窗帘做好了。当时感觉,人间总有真情在啊!
下午4点的时候,我们到了火车站,赶上了最后一班接新生的校车,又在校车上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学校。
九月的下午6点,天还不黑,但是学校的各种办理新生入学手续的摊位基本上都散了,好在交学费的摊位还有几个工作人员,我爸跟我交了学费后,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学生会的学姐,学姐带着我去领床单,军训用品,很遗憾的是,由于来的太晚,领军训用品那里关了门。一切相关手续办完以后,已经是晚上8点,我爸给我把行李放回宿舍后,去食堂吃了顿包子就走了。
那个时候天色已黑,我把我爸送到学校门口,他就让我回去了。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就想,这么晚了还有公交车吗?如果没有,我爸怎么回火车站?要坐几点的火车?学校离火车站这么远,他第一次来,又不认路,他知道坐哪路公交车吗?
后来十月一放假回家,我问我妈,我爸是怎么回来的?我妈说,坐火车啊。我说,怎么从我们学校到火车站的啊?我妈说,坐公交啊。我说,还真行哎,我都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哪路公交车通火车站。
后来从跟我妹和我妈的聊天中,我逐渐拼凑全,那天我在黑夜里目送我爸走后,我爸经历了什么·····
出了校门口,我爸看见几辆黑车,问去火车站多少钱,司机说60。我爸一听,这不是坑人嘛,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从我们学校去火车站坐黑车一般价都是60。我爸走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公交站牌,正好碰到一个我们学校的老师坐公交回家,真心感谢那个老师,告诉我爸坐哪路公交车会到火车站,中间在哪倒车,倒哪路公交车。就这样我爸在夜里一个人从我们学校又坐到了火车站。到了火车站已经是夜里12点,问了售票处,最早的一班火车是明天凌晨6点。那一夜我爸就是在火车站挨过来的。他舍不得去住旅店,对于他而言,在火车站睡一夜貌似是理所当然的。
我跟我爸在学校食堂吃包子时,剩下3个没吃完,他让我带回宿舍,我闲丢人,就没带,要了个袋儿,临走时塞给他。后来我脑补出,那天夜里,我爸一个人就吃了三个凉包子,在火车站睡了一夜,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又坐了6个小时的火车,翻了回家。在火车上他也没买点吃的,他嫌火车上的东西贵。后来我妹告诉我,那天我爸回家就像饿狼一样,到处找吃的。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自己怎么这么傻,怎么都不会想到给我爸买点吃的带上火车,哪怕是一盒泡面。
听同学说学校附近的旅馆最近这两天爆满,都是送新生来报道的家长,包括学校里面的高档旅店也是住满了人。
望着学校高档旅店窗户里散出的璀璨灯光,我眼前浮现出一个中年男子瑟缩着身子在九月的初秋躺在火车站的候车室躺椅上的情景······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父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