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老式的住宅楼。楼前通常会有片空地儿,或南或北,可以自选材料,自搭小院。有砖墙的,水泥的,木栅栏的,看上去很随意,虽不整齐,但每户人家的庭院却别有天地。
大约八、九岁那年,咱家从学校筒子楼搬进了这样的住宅楼。一楼,最东边一户,有前后门。穿过后门,有块空地,不大,四四方方的。初来时,地面光秃秃的,只有湿滑的青苔,到处都是凋零的树叶,杂草丛生,没有生气。父亲弄来些竹竿、木条,用细铁丝把它们攀牢,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密密麻麻围成一圈,又找了两根结实的木桩做成院落门框。从那天起,我家也有了小小的院子。虽然简陋,我和妹妹却很开心,就这样头顶着蓝天、脚踩着绿地,戏耍打闹,两个淘气包伴着小黑(家里养了一只猫,全身黑毛没有杂色,取名小黑)一起长大。
记不清是哪年,父亲带回了些花种随意撒落在院内和院墙边。也没见爸妈伺候,来年的四月,园中竟开满了蔷薇花,白色,粉色,黄色,深桃红,花香诱人,满园芬芳。院墙周围也被蔷薇花层层包裹,形成一道带刺的花墙,从此院落变得牢固安全。玫瑰,月季也属蔷薇科,却养得娇贵。同属蔷薇科的蔷薇花生命力是最强的,随意地扎在路旁,田边,丘陵地,任风吹雨打,也可生出一季灿烂,就在我生长的地方生根开花。
在这院子里,姐妹俩头顶着头看蚂蚁搬家;你追我赶绕花扑蝶;钻入花丛中不亦乐乎地逮蚂蚱捉瓢虫;选一个日头高照的日子,拖出木盆放满百部(一种驱虫且对人体无害的中草药)浸泡过的水,给极不情愿的小黑沐浴,待到藏匿皮毛深处的虱子被熏灭就可以怀抱小黑入眠。都说猫有灵性,相处久了,小黑竟然能精确地判断爸妈下班或姐俩放学的时间,到了那个点它定会在回家的必经之路,躲在附近的草堆或灌木丛中,直到看见你的身影,猛然窜出,欢喜地扑倒你脚下。抱住你的腿,打滚撒娇,温顺低吟,用眼神示意给它挠痒,和你一前一后踱步走进院子。真希望小黑能一直这样陪我们长大,然而令人伤感的事还是发生了:小黑误食了下毒的食物,在一个深夜悄悄地离我们而去。清晨,妹妹在花丛深处发现了它,嘴角挂着白沫,身体已僵硬(躺下的地方有些呕吐物,猜是中毒)。小心翼翼地拎起它,眼泪夺眶而出,姐俩的哭声此起彼伏,伤心欲绝。爸爸回家后带着我们挖了个坑,找了只带盖的小木盒,盒子里垫上厚厚的棉布,把小黑放进去,埋在花丛中。做了个碑,碑上写着:小黑之墓。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来还很虐心,忍不住落泪,至今也不知道那一夜,小黑是依靠怎样的力量挪回家中。
还记得院子里来过一位不速之客——刺猬,这在城里极为少见。发现它时,蜷缩在院墙根,我想可能是迷路了。它走得很慢,晃来晃去,头低着,寻寻觅觅似的,很萌很胆怯。第一次这么真真切切地接触刺猬,很稀奇也好喜欢。我和妹妹想放在笼子里养着,可不了解刺猬的习性,就尝试着喂它些瓜果蔬菜或是肉末末,偶然间发现它极爱吃甲壳虫。于是,每当夜幕降临,爸爸就领着妹妹蹲在路灯下为其寻找喜光的甲壳虫。白天的时候,我和妹妹蹑手蹑脚地蹲在铁笼边还能听到它均匀的打鼾声。从书里得知,刺猬是以昆虫和蠕虫为主食,最爱吃蚂蚁和白蚁,饿极了才偶尔吃果子。它胆小易惊,喜暗怕光,昼伏夜出,喜欢打呼噜,是捕食有害昆虫的益兽。家里的猫常围着笼子窜来窜去,它紧张地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包住头和四肢,浑身竖起钢针般的棘刺,宛如古战场的“铁蒺藜”,整天心惊胆战,一耸一耸地往更深的角落里钻,吃得越来越少,性格越来越孤僻。终于在某个夜晚,它偷偷地扒了个洞,逃出了笼子,消失在茫茫大地。我和妹妹呆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铁笼,眼圈红红的。或许回归大自然就是它回家的路吧。
春逮蚱蜢,夏听蛐蛐,秋日落叶,冬季飘雪......就在这样的庭院收获着细水长流的幸福,咀嚼着细细碎碎的日子,过着喜欢的春、夏、秋、冬。
很多年后,因城市改造、道路扩建,我们家的住宅楼连同院落一同被拆。咱家搬到了高层,没有院落也没有花墙,只有几平米的阳台。此时父母已年迈,俩姐妹也各自成家搬到了别处。爸爸还是喜欢佝偻着背在晒台上,带着老花镜捯饬那些花花草草;妈妈还是喜欢默默地待在厨房,日复一日地琢磨舌尖上的味道;或是坐在阳光下穿针引线,裁裁剪剪。只是再没有脏兮兮的淘气包,没有了清静的庭院,没有了青以缭绕的花墙,总是被喧嚣和浮躁打扰地太多。我偶尔路过曾经的家园,总是忍不住驻足,即便物是人非,依然想捡拾起在那里长大的印记。
很想念那段温柔的时光,留一座庭院,守一墙花开,直到天老地荒。经历了人生风雨,也收获了岁月的馈赠。优雅的人生,是一颗平常心,平和的心态滋养出来的从容和恬然。即便没有庭院和花墙,还有一席藤椅,一窗暖阳。透过窗纱,看着满嘴假牙的老父亲和满头银丝的老母亲,不紧不慢地聊着天,偶尔发出愉悦的笑声,时而还为鸡毛蒜皮的事争执。心想这世上最长情的告白,便是这不离不弃地陪伴吧。
撰稿人:清微淡远
完稿日期:2016年1月12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