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扬帆放眼宽

作者：土垚

小时候，一句歌词“大海航行靠舵手”，使我知道，这世界原来是有海的。到了中学时，有了地理课，我才知道，海也是一个世界，而且比陆地的世界要大得多！于是，我向往着有一天能走近大海！因我一直都生活在内陆地区。海，就成了我魂牵梦萦的一个远方。

年近半百的我，因为谋生的缘故，我终于有机会见识大海。是生活的快节奏催促我到了海的世界！时间一晃都十余年，海上生活是我漫长人生的一部分。

其实大海，并不是地图上一片蓝色的标注那么简略。海洋、海岛、海港、海风、海岸、海浪、海峡、海潮、海湾……这些有关海的术语，对我来说并不再是书本上的轻描淡写。至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往往是初到大海边的诗人呼之欲出的情感！

我十多年的海上生活经历，才慢慢体味到海的世界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二零一一年的十一月，我首次见到海，是在江苏南通。海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壮美的，是雄伟的。尤其是那奔腾不息的海浪，仿佛是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如一个个起舞欢腾的音符；一阵又一阵不绝于耳的涛声似一首首连绵不绝的歌。

我是从事海上疏浚工程的，主要是填海。在海上“人造大陆”，挖港池，开挖航道，填岛屿。精卫填海只是一个美丽凄婉的神话故事，沿海的码头，机场、港口的先期工程，少不了填海工程。十多年，我经历了数个大型填海工程。从渤海湾到北部湾，祖国漫长的海岸线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海上作业，具有特殊性。常常连续工作数月，才能轮到休假。一群汉子，四面大海，我们要面对工作的繁重与孤独寂寞的双重压力！船上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如孤岛撒落在茫茫的大海中。

若真要做一个大海的儿子，就必须能勇闯天涯！台风、热带风暴、飓风随时都会袭击我们的船舶，风力达到十级以上，我们早已习以为常。

二零一八年九月中旬，有风王之称的“山竹号”台风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最多只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台风信息，可是对我们的船员来说，就是一个生死攸关的信号！

十五日十一点，海浪高零点七米，阳光正好，清风徐徐，海鸟翱翔于海天之间，阳光下，水面正泛起点点金波，鱼儿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眼前的一切看来都是波澜不惊。”山竹号”这位披着红盖头的新娘，正向广东沿海款款而来。见与不见，爱与不爱，我都要应对，这由不得我来选择。看来这旷世之恋要找上门来，我只好豁出去了。

十五日二十点，风力加大了，涌浪已高达二点五米，船舶开始明显地摇晃起来了。一场由”山竹号”台风主演的海上大戏，帷幕才刚刚拉开。当晚十八点至二十四点，由我和曹志强师傅值班。白天我睡得很好，就是为了怕台风到来后，船颠簸得厉害，不敢深睡眠，我得养精蓄锐。十六号十四点左右，将是”山竹号”台风大显神威的时候，据预报浪高将达六米，同时也正是狂风骤雨的时刻。

下班后，我将救生衣当作枕头，权作枕戈待旦吧。万一遇有不测呢，我便死马当作活马医。这一夜注定我是彻夜难眠的！尽管我是一个嗜睡者，但是船像一个旋转的舞台，叫我如何入眠？！这漆黑的夜，这异乡的天空，”山竹号”台风，瞬间由美丽的新娘变成了水魔，它仿佛伸出了无数个魔掌，在向我招手。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到最多的是，这次惠州避台风，无非就是生与死的较量，外面的风呜呜地响着，宛如一阵阵哀乐。海浪拍打船尾发出来的巨大声音，如同丧鼓急促而又哀鸣般的吼叫着。原本海水是柔美的，海风是轻盈的，当风与水以另一种姿态出现时，就是一个灾难的面孔扑向我们！在这生死一线间，我消除万千杂念，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怕死，我不如听天由命！虽身在惠州，魂却飘向遥远的荆州！管不了那么多，干脆一觉睡到大天亮！

九月十六日七时。此时浪高已达五米，浪花已经飞溅到第二层甲板上，风呼啸着，咆哮着，大雨横飘着，船也晃动越来越厉害。海上天昏地暗，烟雨迷蒙，我已经看不见对岸的高层建筑物，看不见连绵不绝的山岭。海天一色，像一个死亡的道场！眼前的境况，似乎有一个无形的血盆大口要吞噬着这眼前的一切。“山竹”号正急匆匆地迎面扑来。中午，浪高将达到七米，风力达到十四级。我们的门窗早已封闭好，船在风浪中飘摇，船员在船舱内等待“山竹”号台风对我们的生死审判！此时此刻，我很想打开门，用手机拍视频记录这次台风激烈场面，可是不能开门，怕出现意外。巨大的风雨声不停地敲打着门窗，人在大自然灾害面前生命总是渺小的。我们在“山竹”号台风中轻如鸿毛，小似沧海一粟。我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是死是活来一个痛快，可是这每分每秒对我们就是一种煎熬！异乡、台风、海上，把恐怖、灾难、无可逃生的我们紧紧的串联在一起。漫长的四个小时终于过去了。好在上天眷顾我们，“山竹”号见奈何不了我们，只好气恼得改变了行程，在湛江登陆了，我们总算是死里逃生一次。

历尽劫波，喜获重生，晚餐时，我与同事们举杯同庆。酒后，竟然诗兴大发，赋词一首《沁园春·海上苦旅》：“海阔天空，巨浪滔滔，万里重洋。喜阳光普照，金光闪闪；渔舟搏击，鸟阵飞翔。骤起狂风，横飘暴雨，浪上音符劲舞扬。闲暇处，望蓝天碧水，放眼苍茫。涛声总是昂扬，有志者，男儿在四方。立潮头畅想，乡愁顿起；临屏对话，泪落双行。月射寒窗，情牵楚地，梦里心灯伴远航。莫停步，以满腔热血，续写华章。”

台风过后，海面上一片狼藉。一些塑料垃圾、木制家具，飘荡在海面上。我沿着沙滩走着，看见一些小虾小蟹又漫步在金色的沙滩上。心里不免感慨：这真是一个生命的传奇！这弱小的生命，并不因为台风来袭而有所胆怯有所退缩。可是我们人类在遭遇台风时，还远不及眼前的小虾小蟹！

我的异乡远在天涯海角，是千里远海；我的故乡在江汉平原，是一马平川。故乡养育了我，是我的魂之所在；异乡磨炼了我，是我梦之相随。常年奔波海上，我习惯地把“地球村”分为两个世界：一个是陆地的世界，一个是海的世界。

海的世界，也有它的乐趣所在！我们的船舶是没有自航能力的，每每要到新的工区，都要有拖轮牵引。二零一九年九月底，我们的工程船由广东的惠州拖往广西的北海，期间近五百海里，整个航行需要五天五夜。船舶要远离海岸，走向深海。

浩瀚无边的空间，我才能体会到海的博大胸襟。一路前行，有日月星辰相伴，有海鸟翱翔海天之间，有鱼儿嬉闹追逐，有涛声回荡在耳边。因船的颠簸不已，我看天看海都是晃悠悠的。阳光下的大海，无丝毫的阴影！每到日出日落时，红霞漫卷，整个海面就越发热情而奔放！正午的阳光照在海面上，给无边的海面镶嵌着金色的光芒，耀眼的光随着海波起伏而欢腾不已。月光下的海，却是另一番景象呈现在我们的眼前：月光闪烁在海面上，月亮走，我也走。极目远望，天涯就在眼前。仰望浩渺的天空，似乎只有璀璨的星星，才懂得我们这些浪迹天涯人的心！

其实海上也是有花的，那就是浪花飞溅，当船舷划开海面，雪一样的浪花，就不停地在船舷边翻滚着，拍打着，并发出“哧，哧，哧”的声音。此时我们不仅能看见花，而且还能听见花开的声音。白色的浪花起舞在深蓝色海面上，给我们愿本是孤独的远航，带来了鲜活的力量！眼前流动的海水，像滑动的绸缎，如飘逸的翡翠，似闪烁的珍珠。一碧千里的海，一碧千里的天，蓝天同碧水一色，浪花与白云共舞，层层叠叠的波浪有如万马奔腾！这壮丽的景色，只有海上，只有我的眼前才有！

我凭栏远望，也曾想到过我们久居陆地的世界。人类是陆地世界的主宰者，陆地世界的文明发展离不开人类的勤劳与智慧！可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我们的生存环境，生态环境，社会环境，并不是最好的状态。因为人类的活动与需求，使整个世界纷纭复杂！陆地的世界，我们人类受宗教的、法律的、制度的、传统习俗的约束太多太多，而恰恰正是这些条条框框，构成了我们向往自由的枷锁！陆地的世界，岂能与我眼前的大海相提并论呢？

波涛汹涌的海，没有城市的灯红绿酒，车水马龙；没有乡村的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在人迹罕至的世界里，这才是我修身养性的一方净土！我不因为花开花落而欣喜而伤感；不因为潮起潮落而兴奋而悲伤。苍茫之海，浩瀚之天，一个明净的世界。我希望置身在海的世界里，能洗涤我一颗尘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