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开始
——忆姥姥
冰徽
阴雨连绵的春日,蔽了一周的太阳到底是挣脱了云层,放晴了潮湿满目的世界,亮了心中久久的暗色。有阳光终究是好的,窗外不知名的树开了满枝展展的花儿。虽不是很艳丽,却也惹了不少的春色,勾起了春的暖意,驱散了颊骨间的阴霾。
记得清明节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年迈的姥姥变得难以进食了,医生看过后也没有查出任何病况。岁月流逝的无奈和亲情即将远去的失落湿润了久未落泪的眼眶,哽咽着继续了几句,沉默,匆忙搁置了电话。
午日过后的天终究是暗了下来,在只几个人呆着的教室里坐着,不禁然冷得抖了几下,了无学习的意图,倚背的刹那想到了那段通话,想到了我的姥姥。
提笔谈及姥姥,心中不免有些悸动和忐忑。说是悸动,难免有些莫名,但忐忑不安的情愫却真实的厉害。想起老人满是慈爱的面孔,只怕自己难能将情感丰富地表达,难能写好文章。
从记忆深处一一翻起,才越发责怪自己对姥姥认知甚少,贫乏可怜的篇幅让我诚是更加的不安。我竟记不清她今年八十几了,更不用说是几月几日的生日了。
记事起,姥姥就是一个人住了。五十多岁的她在不长的时间里经历了丧子丧夫的苦痛,别的儿女也都陆续嫁娶后,院落便成了她一个人的院落。陪着她的也就院中的两颗枣树,也许左边那棵是舅舅,右边是姥爷,我想。我记忆里不曾有过姥姥因舅舅姥爷相继病逝而哭泣的画面,因为我出生到记事以后,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淡忘。只是母亲有时会在梦里想起已故的弟弟而泪湿了眼睛,后来的几次,转过身看到我疑惑而又关切的小眼神,才会禁不住跟我念叨几句。谈起最深的记忆是舅舅出殡那天周围嬉笑看热闹的人群和她们自己肝肠寸断的哭泣,还有看到彼此脸上的泪珠而再次忍不住的低吟。母亲说,她从未如此讨厌过那些无关紧要的看笑人,我们哭得伤心如此,她们却笑得那么刺眼。以后的日子里我知道母亲是放下了,她不再用“恨死了”、“恨透了”这些字眼,眼神里只还留有些淡淡地忧伤和对世道人情的无奈。
如此这般,母亲这边我的女性长辈要占据相当大的比例。我知道女人都是水做的,曹雪芹曾在书中这样写道。记得人祸再次降临到我们这个大家庭那一年,我九岁,表哥因车祸折了颈椎而离开了。周年烧纸的那天,看着母亲和姨姨们骑往坟墓远去,姥姥扶着大门起声嚎啕。我因第一次看到老人的眼泪和哭声的突然咋起而怔在了原地,姥姥到底也是水做的。我像是听出了她多年的压抑,那分贝应是说给三个人的,责备他们走得太早,唤他们都能够回来看看。悲伤的情绪蔓延过来,我却没有大哭,流着泪眼前朦胧般浮现出一座新起的小坟,插着一个不大的花圈,孤立的随风微微摆动,一纸花带被风撕落,渐渐吹得好远,好远,脱离了我的视线。我才发觉四周是如此的空旷,怪不得要给死去的哥哥穿上厚厚的衣服,是因为四周没有挡风的树,夜深的时候,会很冷的。
时至今日,多次生离死别的苦难丝毫没能在姥姥慈祥的脸上留下阴影,坚毅隐藏后的笑容让这个一字不识的农妇散发着无尽的母性光辉。
每逢佳节看望她的时候,姥姥常常念叨“孤柴难着,孤人难活”,她就这样独自熬过了三十多个念头。笑看着院里跑动着的越来越多的重孙,重外孙,还是我记忆中那张慈祥的脸。也许人散归寂的夜里,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梦里依旧是满院的嬉戏,树的那边靠着抽着旱烟的姥爷,另一边靠着的是年幼的舅舅,正嚼着满嘴的青枣,周边是满地的枣核。想着明天还得早起扫院子,微笑与埋怨间又是满枕的泪。
太阳照常升起,醒来见面时又是微笑的一天。我知道,她们都是一群善良的家人,不愿当面提起,懂得彼此照顾。
我至今没有去到过他们的坟前,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方位。只听说姥爷是个会吹拉弹唱倔老头,心脏不好却偏爱喝酒,在一个忙完田活儿的午后走的,很突然。而舅舅走的很痛苦,像是上苍折磨他之后残存的一丝怜悯,是解脱。仅此而已。生死一生,未曾谋面的亲人离去,真的让我难有大的悲伤情绪,只对一句“逝者解脱,活人受罪”渐渐感触颇深,每每落泪于分别时那个越发佝偻的娇小背影,曾给与我无数的温暖回忆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