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6年,在位仅三年的后唐庄宗,李存勖,挂了。
这个沉缅于声色,却治国无方的皇帝死了,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个人傻眼了。
柴守玉望着手中一张下岗卖断合同,哭笑不得。数月前,刚刚从邢州尧山老家,风尘仆仆赶到京都洛阳,是因为作为当地没落望族的柴家,有小女初长成,听说皇帝好美色,于是变卖了家产,要将女儿送进宫,服侍皇帝。
柴守玉进了宫,这就成了吃皇粮的女人,一心想着陪傍君王侧,他日蟾宫折桂。没想到,皇帝的面还没有见到,一夜之间,江湖就变了颜色,自己成了前朝的遗民。继位的明宗与前任皇帝口味不合,对他的的后宫,看不上眼。于是就给这些女人发了遣散费,让她们出宫回家。
柴守玉就这样成了领证未婚的二手新娘。
就在柴守玉返回原籍的路上,这一天到了黄河渡口,突然下起滂沱大雨,风狂雨急,无船可渡。她只得在一家客栈暂时住下等待天晴。可是这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不见停歇。柴守玉的心情,也如这大雨中的天色,阴郁难安。
这天傍晚,她靠着二楼的窗户发呆,百无聊赖。忽然楼下的大门轰然被推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魁硕男子,裹夹着凄风冷雨,闯了进来。
“小二,给老子来二两牛肉,一壶热酒。”男人洪亮的嗓门,引起了柴守玉的注意。
“呦,郭爷,真不巧,小店牛肉卖完了。”店小二阴阳怪气地答应着,“给爷上二两白馍,将就着下酒,如何?”
男人朝小二招招手说道:“过来!看我不打死你,剁了你的猪蹄子,撒上盐巴,就酒正好!”
“不,不敢!”小二怯了,面露难色,“郭爷,上次,上上次,你欠的酒钱,还没还呢。”
“怕老子还不起怎的,待老子喝壶酒,暖暖身,一会到聚义堂赌上两把,赢些银子回来还你。”
角落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揶揄的声音:“郭雀儿,你看你这全身家当,输的除了条裤衩还有啥?”
随着客栈里的人群哄堂大笑,柴守玉的目光聚焦到事件主角身上。被当众嘲笑的男子并无羞愧,浓眉大眼的脸庞上一副正义凛然,仿佛那赊欠赖账的事和自己无关。接过小二送过来的白馍和清酒,倒也有滋有味喝了起来。
埋头狂饮,一壶将尽,突然眼前的桌上多出一盘切好的牛肉,郭雀儿纳闷,抓住小二质问:“你诓老子?”
小二为难:“爷,这是二楼一位小姐买单,嘱托小的给爷送来的。”
郭雀儿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望向二楼的窗户,只看见幽暗的光线里,一个窈窕的身影,不辨真容。他也不担心有人下毒,爽快地朝着黑暗中的人影,拱手作了个揖,口中含糊一声“谢了!”便不再纠结,端起酒碗,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之后,离开客栈。
第二天晌午,他倒真的回来,据说是在聚义堂赌了一宿,赢了些银子,不仅将之前赊欠的酒账结清,还要给送她牛肉的小姐,双倍奉还。
柴守玉就这样认识了郭雀儿,不,他的真名叫郭威。虽是初次相逢,却如遇故知,两人相谈甚欢,细聊之下,竟是同乡。一个是庭院深深的大家闺秀,一个是浪荡江湖的孤儿小混混,两人竟有说不完的话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聊到掌灯时分,柴家有人来催,说屋外雨势渐小,夜里如果止了,便收拾细软启程。分离在即,柴守玉的心里诸多不舍,想着痴活十多年,从未有今日这般为眼前的人心神荡漾。郭威的目光已不敢直视她,那娇艳的容颜上几时多了分羞涩,她眼眸中熠熠的光芒,闪的他心头小鹿乱撞。
他道一声:姑娘请珍重!他日若有缘再见,定当报小姐所赐一席之恩。
她叹一气:茫茫乱世,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或许我们再没有相见之日。
他看着她的落寞,心中不舍,纵然想留下她,可两人身份相距犹如天囊,自己又是居无定所的浪人,身上还背着一条命案的杀人犯。他说不出口。
她的眼睛湿了,一场躲雨的情缘,让她遇到了真心想要的男人,心情就像这天气雨停风止,云开雾散。她做了个决定,要嫁给他。
家人的反对,无效!柴守玉将她的所有私房钱,留个了一半给父母养老,留下另一半作为嫁妆,就这样在黄河边的破旧小客栈里,嫁给了身无分文穷困潦倒的郭威。
不得不承认,柴守玉有着惊世骇俗的勇气,她嫁给了爱情,主宰了自己的命运。也不得不佩服,柴守玉的眼光,有胆识将一个三无(无房无车无存款)青年,选定为自己一生的依靠。
果然,柴守玉没有走眼。两人成婚后,郭威带着她和她的巨额嫁妆,回到洛阳,置地买房。然后柴守玉开始了自己的改造大计。郭威之前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军痞小混混,喝酒赌博爱打架,不务正业吊儿郎当。柴守玉成为他的家庭教师,每天逼他看书写字,不懂的问题,悉心解惑。陪他分析天下大势,处世之道。在她的财力物力帮助下,郭威不再为三餐奔波,专心饱览群书,陶冶情操。
之后的郭威,进入了开挂的英雄模式,他用了二十四年的时间,从一名普通的士卒变成了后汉的枢密使,后汉军界第一人。他辅佐刘知远,成心腹大将,并助他建立后汉,成为开国皇帝。
年轻又不自信的继任皇帝刘承佑,听信谗言,担心郭威功高震主,却不懂杯酒释兵权。他想要坐稳江山,先下手为强,暗中派人除掉郭威。事败后,惹怒了郭威,扯起了清君侧的大旗。
两边的势力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被郭威攻城略地而来吓破了胆的刘承佑,居然想到了郭威留在汴京里的家眷,这本是他保命的最后王牌,却愚蠢的撕毁了。皇帝杀掉了包括柴守玉在内的郭威全家,还有他两个儿子。
噩耗传到军中的那天,天降大雨,就像柴守玉与郭威相识那天的雨,一样大。得知被满门抄斩的郭威,痛彻心扉,想起风风雨雨陪他走过二十多年的爱妻,想到没有她就没有他今天的柴守玉,郭威的红着眼嘶吼着:誓不报仇,不为人!
公元951年,郭威在檀州“被迫”黄袍加身。穷困潦倒的流浪汉,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却没有给他最爱的女人,生前一个皇后的位置。他对天发誓:我的皇后永远只有一个,她叫柴守玉。
多年之后,郭威指定的帝国继承人姓柴,柴荣,正是柴守玉的侄子!罢了,罢了!为她打下的江山,还是还给了她家。
黄河渡口,二十四前的那场大雨,她慧眼识英雄,改写了历史。她为他倾尽所有,助他君临天下;他从寂寂无名到马踏飞花,忠心报主,为刘家开疆辟土,却守不住至亲最爱,瞬间倾塌,茫茫天涯。
寒风化雨云为衣,散尽天下谁为妻?他一生最大的心愿是功成名就,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等他如她所愿地终于成功,她却已经离他而去,阴阳两隔,枯骨白发。身边没有她相伴,血染江山如画,始终不过一场繁华。